07-26妖手 发表于:《妖手》(校全本)作者:想容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正文 1 水夜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當她愜意地伸了一個酣暢的懶腰,睜開惺忪的睡眼時,屋子裡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了。冷氣開得剛剛好,所以睡得很舒服。水夜伸手拿起遙控器將空調關上,然後去洗手間沖了個澡,換上隨意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拿了錢包和手機出門。 心裡盤算著晚餐吃什麼。最近總是熬夜趕稿子,人又瘦了兩圈,所以要吃點好的補補身子。是清蒸一條鮮美的鯧魚還是紅燒一鍋香嫩的豬排?想著,不覺已是口舌生津,飢腸轆轆了。 外面很悶熱,一絲風也沒有。水夜很久沒有看天氣預報了,不知道今晚會不會下雨。水夜沿著樓前的水泥路走著,路旁綠樹成蔭,花團錦簇。生如夏花之絢爛,讓花期長些再長些吧。 轉過一道彎,就可以走出小區了。水夜轉彎的時候,忽然發現路邊一根落地花燈的桿子上貼著一張鮮艷的紙片。 是那種鮮艷的橘紅色。水夜原本不會留意小區內隨處可見的廣告、告示什麼的。所以如果這張紙片不是鮮艷的橘紅色,她一定會視而不見。而這種顏色正是最讓水夜敏感的顏色,會帶給她心悸、眩暈。 儘管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水夜還是走近仔細地看了一眼,那也許是因為好奇,也許是因為其他莫名的因素。當水夜看清那張紙上的內容時,才發現紙上的內容遠遠比顏色更讓人驚懼。 那是一張公安局張貼的「認屍公告」。文字不多,幾幅死者的照片佔據了很大的篇幅。那片鮮艷的橘紅色便是屍體身上衣服的顏色。 那是一件寬大的橘紅色襯衫,皺巴巴髒兮兮地套在死者身上。胸口處被血水浸透,血跡已經凝固發黑。那是一名男子,皮膚慘白,一張長方形的臉有些腫脹,但變形得不算厲害。眼睛嘴巴都閉著,所以乍看起來像是睡熟了。而死者的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濃密的鬍鬚,所以給人的感覺並不安詳。 心悸與眩暈的感覺到達了極點。其實水夜並不是一個膽小的女子,可是如果說那種橘紅色只是帶給她不安的話,那麼這張照片對她來說是狠命的一擊。 ——這名死者,水夜是認識的! ——而且,水夜可能是親眼目睹他被人殘殺的證人! 另外幾幅照片是死者的一些物品,包括那件脫下之後又被拍照的橘紅色襯衫,以及一把樣式古怪的銅製鑰匙。鑰匙大概已經有些年頭,有些地方起了銅銹。 旁邊的文字是這樣的: 七月三日中午,在我市青河南岸橋洞下發現一具男屍,死亡時間大約三十個小時。死者身高179米,體型中等偏胖,短髮,留須,上身穿橘紅色襯衣,下身穿深藍色長褲,在死者的衣袋裡發現一把銅製鑰匙。 有知情的市民,請及時向警方提供線索。能提供死者身份的,獎勵人民幣一萬元;能提供有價值的破案線索,協助破案者,獎勵人民幣兩萬元。 聯繫人:董警官聯繫電話:133XXXX4019 水夜在這張告示前站了足足五分鐘。五分鐘之後,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那只花燈,彎下腰,感覺胸口一陣酸痛。計劃中的青蒸鯧魚或者紅燒豬排在腦海中刪除,取而代之的,是三天之前發生的事情。 2 那天,水夜原本沉浸在輕鬆而愉悅的氣氛裡。身為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在勞累了一個學期之後,如釋重負,可以享受兩個月的長假了。下班的時候,語文組辦公室的同事已經提前走了大半,剩下了水夜,以及另外兩位同事:袁青朵和蔣傳洲。 見這兩個人似乎還沒有走的意思,水夜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準備逃離電燈泡的角色。可是這個時候,袁青朵突然神秘兮兮地湊到水夜面前,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片說:「夜夜,知道你今晚沒有事做,請你去看魔術表演!」 水夜微微一怔,接過紙片。只見上面印著幾行字,最大的一行是:著名魔術世家新一代傳人荊井先生將在我市傾情演出,帶給您驚喜、刺激和無窮的遐想! 再看票價,居然高達八百元!水夜一陣興奮,卻有些不踏實:「青朵,這票是從哪裡弄來的?」 袁青朵撩了撩鬈發,眨了眨眼睛說:「學生家長給的。孩子考了個全年級語文狀元,孩子家長是市文化局的領導,所以我們可以免費看精彩的魔術表演了!」 水夜放下心來,與袁青朵擁抱慶祝了一下,才看到一旁備受冷落的蔣傳洲正看著她倆發呆。 其實,蔣傳洲是衝著水夜發呆,眼睛裡面期待與失意的成分糅在一起。水夜常常被蔣傳洲用這種目光注視,但她裝作熟視無睹。她知道他與袁青朵有著一段過去,而袁青朵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對這種尷尬的關係,要避而遠之才是上策。 沒想到袁青朵放開水夜,大方地走到蔣傳洲面前,變魔術似的又掏出一張一模一樣的票來:「別在一旁流口水了,今天本姑娘心情好,見者有份!」 水夜看了看表,驚叫一聲:「哇,演出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開始了!」 蔣傳洲笑了,「那我正好有幸請兩位美女吃晚飯了。吃完飯我們一起去看魔術表演。」 3 出租車停靠在青城大劇院門前的時候,演出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了。劇場外面尚未入場的觀眾正在匆匆入場,音箱裡播放著關於這場魔術表演的宣傳。 荊氏魔術家族早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就名噪一時。當時民間曾經流傳著關於荊氏魔術表演的各種神乎其神的傳說。只是觀看過荊氏魔術表演的人就已經被人們另眼相看。然而荊氏魔術只是曇花一現。不久,荊家人便舉家遷往國外,從此銷聲匿跡。 當時,關於荊氏魔術表演被傳得最廣泛的一個版本就是,魔術師當場用利劍刺穿一個人的胸膛,鮮血飛濺,傷者慘叫,可是魔術師一雙神奇的手撫過,那個人的傷口便奇異地癒合,恢復如初,人鮮活無恙地離開舞台。 人們曾經對這套魔術給予了種種猜測,揭秘的版本形形色色,可是每種說法都有漏洞,無法完全信服於他人。傳到最後,這套魔術本身也被傳得五花八門,幾張據說是在現場拍攝的照片也被說成偽造,文字就更不可靠了。而越是這樣,荊氏魔術在民間越是被渲染上神秘的色彩,成為懸而未解之謎。 卻不料,在消失了近半個世紀之後,荊氏家族像是從天而降,被稱為荊家新傳人的年輕魔術師荊井的名字一夜間成為焦點。有人驚喜能夠親眼欣賞到傳說中的荊氏魔術,也有人質疑其身份的真偽。而事實勝於雄辯,荊井已經在幾個大中型城市做了數場精彩的魔術表演,盛況空前。 可是到目前為止,沒有進場親眼觀看過魔術表演的人們尚不知演出的具體內容。因為所有的觀眾在入場時都被禁止攜帶攝像機、DV、相機等可以拍照的工具,甚至包括錄音機、手機等一切現代工具都被禁止。而且,所有的觀眾在入場前都要以其真實身份簽署一份保密協議,禁止在任何媒體,包括互聯網公開和傳播有關魔術的具體內容。違約者將要賠償一份天文數字的罰金。而這樣匪夷所思的做法,無非是將荊氏魔術蒙上了又一層厚重的面紗。 而今晚就可以親自揭開荊氏魔術的神秘面紗了,三個人的興奮是可想而知的。他們在進場時,被要求出示身份證,並填寫詳細的個人資料。身份證被工作人員影印,然後三人在保密協議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並按上手印。 座位位置很不錯,靠前居中。劇場裡已經座無虛席,絕大多數觀眾目光望向舞台,等待演出的開始。 舞台並沒有佈置成想像中那樣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效果,相反卻極為簡單,背景只是一幅巨大的黑色幕布。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連最常見的前幕都沒有,魔術師是直接出場的。 水夜知道舞台的佈景越是簡單,魔術的表演難度就越大。她雖然對魔術瞭解甚少,但知道凡是魔術,必是假的。魔術無外乎是利用道具中的機關和障眼法,以及嫻熟的技法來騙過觀眾的,而魔術的魅力就在於,觀眾明明知道是假的,卻還是要去相信他們所看到的。因為面對高明的魔術師,他們很難破解魔術的奧秘。 三個人的位置是這樣坐的:袁青朵坐在中間,蔣傳洲坐在袁青朵左邊,水夜坐在袁青朵右邊。水夜比較滿意這種坐法,她知道袁青朵亦然。至於蔣傳洲怎麼想,那就與水夜無關了。 他們剛剛落座,鈴聲就響了。觀眾席上空的燈光熄滅,只剩下舞台上方幾道炫目的白色燈光。大幕是黑色的,所以這幾道白光就顯得格外詭異。水夜心中一寒,一種莫名的恐懼侵入心房。 看魔術也能害怕?何況這魔術還未開場呢。水夜有些自嘲。她平穩呼吸,驅走心中隱隱的惶恐,將全部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這個時候,舞台上的燈光也熄滅了,場上場下頓時一團漆黑。人群中剛爆發出一陣躁動,就見漆黑的大幕上出現了幾個白光打成的大字:「荊氏魔術新傳人荊井」。 這個時候,水夜心中畫了一個問號:這個尚未出場的荊井究竟是荊氏家族第幾代傳人?為什麼不標明,只用了「新傳人」三個字,難怪有人要對此質疑。 音樂響起。那是一種很有節奏的鼓點,因為劇場的音響設備很好,所以這鼓點似來自四面八方,敲打著每個人的心房,便讓人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這鼓點就源自心臟,是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這樣一來,觀眾們便更覺心跳加速,血脈賁張。 只見舞台上白光又起,一個全身雪白的人突然出現在舞台正中。水夜看得清楚,白光剛剛亮起的時候,舞台上還空空如也,卻突然間多出一個人來。那個人身形一轉,然後原地做了個亮相。全場的觀眾愣了片刻才猛醒,一時間掌聲雷動。 這個身穿白衣的人,毫無疑問便是今晚的主角魔術師荊井了。用這種奇特的方式出場可謂匠心獨具。這個時候,白衣人講話了:「各位青城的父老鄉親,你們好!我是荊井!感謝大家的支持,我保證接下來的表演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高興而來、盡興而歸!」 聲音洪亮且富有穿透力。魔術師的出場方式很酷,卻沒想到他的開場白這麼樸素和親切,不狂妄自大卻胸有成竹,瞬間便贏得了水夜的好感。 身旁的袁青朵這個時候輕輕碰了碰水夜的胳膊,低聲說:「夜夜,這小子很帥呀!」 水夜輕輕一笑。很帥還不夠,應該是相當的帥。水夜的視力很好,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將荊井看得真切。眼前的荊井身材頎長,皮膚白晰,五官俊朗,一身白色的演出服更是令他風采翩然,玉樹臨風。 荊井接下來很簡短地說:「開場第一個魔術名為『火籠逃生』。一會兒,我將被關進一隻籠子,然後籠子被點燃,我卻會安然無恙地逃生。」 觀眾的胃口一下就被吊起來。荊井不再說話,只見燈光全熄,黑幕上打出四個大字:「火籠逃生」。 燈光再次亮起的時候,只見幾名身穿黑色緊身衣,頭戴面具的助手推上來一隻鐵籠子。他們將鐵籠子原地旋轉了幾圈,然後打開籠子的門。 幾個人用繩索將荊井捆得死死的,塞進鐵籠子裡。籠子的欄杆粗而密,荊井儘管瘦,但絕無可能從籠子的縫隙間逃脫。 之後助手用一塊巨幅的紅布將鐵籠蓋上,一邊在紅布上澆灑汽油,一邊圍著鐵籠舞蹈。他們跳的舞很像土著人的舞蹈,而被蓋以紅布的鐵籠則似熊熊燃燒的篝火。 舞蹈很短暫,只有十幾秒鐘。當汽油灑滿紅布之後,這些黑色的舞者手舞足蹈地離開,全場只留下一名助手。他掏出火機,引燃了連接紅布的引線。與此同時,鐵籠被吊起,懸空。 所有的人眼睛都睜得大大的。他們都在想:魔術師這個時候是否還在籠子裡呢?在想這些的時候,雖然明知魔術師不會有事,卻還是不由自主為他擔心。 引線很快點燃了鐵籠上的布。「呼」的一聲,火光吞噬了籠子。紅布熊熊燃燒,很快便燃盡,殘留的汽油則使鐵籠成了一隻不折不扣的火籠。而很顯然,火籠之中空無一人! 正當觀眾驚歎之時,一身白衣的魔術師荊井奔上舞台向觀眾致意。全場頓時炸開了鍋,掌聲喝彩聲四起。過後,觀眾們紛紛交頭接耳:魔術師是如何逃出火籠的? 水夜也在想這個問題,然而不得要領。這時袁青朵又捅捅水夜:「你說帥哥是怎麼離開的?我說舞台上一定有暗道,帥哥定是從暗道中逃生的!」 水夜點點頭,既而又搖搖頭。暗道是很好的解釋,但是如果在原本堅硬的劇場舞台上開一個能容人快速離開的密道卻並不容易。何況舞台並不是魔術團的道具,他們改造舞台的話,劇場方面一定人盡皆知,也很容易洩露出去。所以這個辦法並不高明,或者可以說比較愚蠢。 見水夜並不同意袁青朵的話,袁青朵就問:「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水夜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如果魔術師一眼就能被人看出破綻,那他早就失業了。」 袁青朵不再說什麼。這個時候火籠已經被撲滅,舞台上瞬間又一團漆黑。 4 燈光又亮起。魔術師依然容光煥發地站在舞台中央。又是一陣掌聲。接下來的魔術更是引人入勝——「美女分割」。 音樂響起,一名身穿黑色背心、黑色超短裙的性感美女款款登台。一時間哨聲四起,美女面帶微笑向觀眾致意,並沒有一絲懼色。 助手推來一隻一人多高的立櫃。櫃子有四隻門,魔術師將櫃門全部打開,向觀眾示意裡面空無一人。 魔術師面朝美女,極有風度地向美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美女嫣然一笑,輕盈地走進立櫃。 魔術師將四扇門一一關上,從助手手中取過一片鋼刀,朝上面兩隻櫃門之間橫向插入。緊接著,手疾眼快地存餘下幾扇門間均插入鋒利的鋼刀。 沒有美女的尖叫聲,更沒有鮮血。那個站在立櫃裡的美女呢?她是否安然無恙?這個當然可以確信,只是,她是怎樣躲過鋒利的鋼刀的?她還在裡面嗎? 這時魔術師面朝觀眾,笑道:「美女已經被我分割成四塊了。你們相信嗎?」 當然沒有人會相信。即使魔術師心狠手辣,但那位漂亮的女子怎會願意被他粉身碎骨呢?魔術師沒有理會觀眾的態度,他一揮手,兩位身材高大的黑衣助手便開始搬移那只被分割成四部分的立櫃。 不一會兒,立櫃已經分成四截擱在了地板上! 誰會相信每一截櫃子裡面會有美女身體的四分之一?恐怕現在將櫃門打開,裡面空空如也吧。有觀眾開始高呼,要魔術師將櫃門打開,讓大家看個究竟! 魔術師並沒有理會觀眾的意見。他當然有自己的安排。他一揮手,示意助手們將櫃子重新擺好。可是那些助手卻暈頭轉向,手忙腳亂了。剛才他們每取下一隻櫃子似乎都是隨意地往地上一擱,所以這個時候他們似乎是忘了幾隻櫃子的擺放次序了! 魔術師面帶慍怒。助手不敢怠慢,胡亂將櫃子摞起來。魔術師不滿地搖搖頭,一伸手,試著打開最下面的一扇櫃門。 櫃門被打開了。觀眾一陣驚呼:櫃子裡面有一雙腳及一截修長的小腿,還套著黑色的絲襪!美女什麼時候又回到櫃子裡了呢? 魔術師關上櫃門,站起身來,一伸手打開了從上面數下來的第二扇櫃門。 不錯,很對頭,是美女高聳的胸部。看來美女很正常。 魔術師似乎很滿意。他緊接著打開最上面的一扇櫃門。 觀眾們都在想,那扇門後應該是美女的頭部才對,而且那美女還會安然無恙地朝觀眾們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呢。 可是觀眾席一片驚呼聲——最上面的那部分櫃子裡出現的竟然是美女白皙結實的大腿! 魔術師見達到了效果,心中暗笑,表面上卻裝作吃驚不已,急忙關上了櫃門。 然後他打開了從下面數上來的第二隻櫃子。原來美女的頭在這裡呢! 美女的頭顱亮相之後,斜著眼睛看了看魔術師,一臉無辜,似乎在說:你趕緊將我復原呀! 於是魔術師關好櫃門,命令幾位助手重新組合四部分立櫃。原來,剛才助手搞不清楚怎麼擺放櫃子是故意的,好達到剛才錯亂的效果。 這回重新擺好了立櫃,魔術師將插入櫃子的三片鋼刀抽出,然後將所有的櫃門打開。這時,完整的美女出現了。她完美無缺地走出櫃子,向觀眾們致意。 「美女分割」這套魔術演出成功。觀眾在疑惑與猜測中,還是報以熱烈的掌聲。 袁青朵又忍不住問水夜:「喂,夜夜,你說,他們是不是在每一部分櫃子裡,都放了一個美女進去?」 水夜還沒有表態,一旁一直受袁青朵冷落的蔣傳洲忍不住開口了:「你腦子進水了嗎?放四個美女進去,怎麼裝得下?」 袁青朵嘟著嘴說:「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水夜說:「即使能放進去,似乎也做不成這樣的效果。算了,我們不要猜了。看魔術不能過於好奇,知道嗎?」 接下來的表演更加精彩,驚險重重,高潮迭起。最精彩的一段是魔術師的近景魔術表演。如果說剛才的那些魔術可能只是利用道具裡的機關達到效果的話,而現在這段魔術就是考驗魔術師的真功夫了。魔術師用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手法,在舞台上變出大量展翅高飛的白鴿、滿場鮮花,以及撲克牌。觀眾明知是假的,卻是猜不透魔術師究竟用了什麼手法來糊弄大家。 魔術表演是八點鐘開始的。不知不覺,將近四個小時過去了。在指針快指晌午夜零點的時候,魔術師荊井退場休息片刻。一位主持人模樣的男人上場,向大家宣佈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接下來,要上演本場演出的最後一個節目,也是荊氏家族最古老最神秘的魔術,傳說中的《妖手》! 場上沸騰了。關於《妖手》的傳說已經在民間流傳了幾十年了。《妖手》在傳說中就是那個「利劍穿胸,手撫過,傷口消失」的神奇魔術。原來這個傳說是真的!荊井果真是荊氏魔術的正宗傳人! 在魔術師下場準備的這段時間裡,這位主持人在台上極盡渲染這套魔術的神奇之能事。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出現過主持人,都是荊井一個人在台上做主角。荊井的颱風是瀟灑、神秘、低調、不喜歡用太誇張的手法來表演自己的魔術,卻令魔術本身更顯得真實、自然。而這個時候,氣氛被這樣渲染起來,一改剛才略顯單調的氣氛,讓全場的觀眾更為興致盎然。 主持人見效果已經達到,便悄然而退。舞檯燈光熄滅,再次亮起來的時候,魔術師荊井又一次出現在舞台中央。他依然穿著那身雪白的衣服,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寶劍。 只聽「光」的一聲,寶劍出鞘。閃著寒光的寶劍被荊井高高舉起,握劍的姿勢,就如同一名身懷絕技的劍客。 助手上場,端著一隻盤子。盤子裡放著一隻冬瓜和一根黃瓜。 荊井舉劍,落下時冬瓜已經被劈為兩半。 荊井拿起那根黃瓜,「噌、噌、噌!」寶劍翻飛,黃瓜被削成薄片,紛紛而落。 看來寶劍是真的無疑。 助手收拾殘片下場,荊井則表演了一套劍術。後台的燈光配合著這套劍術變幻著。刀光劍影中,荊井翻騰、轉身,英姿颯爽,劍術爐火純青。觀眾席叫好聲此起彼伏。 一套劍術舞畢,荊井調穩氣息,恢復了沉穩的風度。他一轉身,一劍空出,劍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上身穿橘紅色襯衫,下身穿深藍色長褲。襯衫又寬又大,幾乎及膝,袍子一般披在男人身上。 水夜原本專心致志地看魔術師的劍術,當穿橘紅色襯衫的男人出場,水夜有些猝不及防。那件橘紅色襯衫雖然只是一件衣服,但在瞬間,那片鮮亮的顏色便填滿了水夜的思緒。心悸、眩暈,冷汗溢出了乍開的毛孔。 水夜為什麼會對橘紅色如此敏感呢?這還是緣於數年前在互聯網上看到的一段視頻。 視頻的下載地址是水夜的一個網友告訴她的。當時水夜打開的時候只是出於好奇,但當她看完整段視頻之後,因為畫面上強烈的刺激而陷入了過度的驚懼中,很長一段時間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噩夢連連。 儘管過了這麼多年,水夜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段視頻的場景:類似恐怖分子的人站成一排,他們在高聲宣讀著什麼。水夜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來他們的霸氣、冷酷和狠毒。他們要親手殺死這名人質,製造更大的恐慌! 那名可憐的人質就面對著鏡頭,跪倒在這些人的前面。他沒有被捆著——不必捆上也無法逃脫。他沒有被蒙上臉,這樣更可以示明他真實的身份。視頻不夠清晰,水夜看不清楚這個人質的表情。其實,這個人已經沒有表情了。物極必反,是極度恐懼而轉為麻木了嗎? 水夜感到恐懼。她將會親眼目睹一個人被殺死。這不是電影,而是真實的錄像! 那名人質穿著一件鮮艷的橘紅色袍子。多年來,水夜始終不明白恐怖分子為什麼會給他穿上這種顏色的衣服。可能他們會覺得這種顏色最為鮮亮,引人注目。 但這種顏色因為此情此景卻成為水夜的顏色禁忌。從那之後,水夜一看到這種顏色,就會莫名其妙地心悸、眩暈。她就會想起來那些恐怖分子殺害那個人質的情景:他們令他跪在地上,頭部著地,一名恐怖分子將一把長刀放在人質的後頸上。他並不是直接去砍去人質的頭顱,那樣人質的痛苦會少些。相反,他是把人質的頭顱一刀一刀切下來的,像切捲心菜一般慢慢地切下來…… 水夜驚叫一聲關掉了視頻,感覺從未有過的寒冷。後頸發涼,似乎劊子手的刀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夜夜,你怎麼了?」袁青朵抓起水夜的手,驚叫了一聲:「天,你的手裡全是冷汗,你不至於怕成這樣吧?」 水夜從可怕的回憶中驚醒,急忙搖搖頭,對袁青朵勉強一笑。她一張秀氣的臉慘白慘白的,額頭上也是冷汗。袁青朵摸了摸水夜的額頭:「你不是病了吧?」 與水夜之間隔著袁青朵的蔣傳洲也被驚動了。他說:「夜夜可能是太緊張了吧。剛才還是她說是魔術都是假的,這會兒怎麼當真了呢?」 水夜也覺得自己失態了。她掏出紙巾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跟他們倆說:「我沒事了,繼續看表演吧。」 就這麼一耽誤的工夫,再看台上,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已經被助手捆在了一張椅子上。他坐在那把椅子上,側著身對著觀眾。襯衫領口的紐扣被解開,露出粗壯的脖頸以及小半個胸膛。 魔術師荊井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將那把利劍抵在了那個人的胸膛上。 隔著一段距離,水夜還是能看出來那個人很害怕。雖然他長相粗獷、粗眉、短鬚、鼻孔外翻,看起來有些兇惡,但這個時候,他卻是個弱者。他被死死地捆在椅子上,無法動彈。但他的呼吸很急促,胸腔劇烈地一起一伏。一個人,若是想假裝成這樣害怕,是很難裝的。除非,他是真的害怕! 利劍就要刺下去了。水夜在那一瞬間驚叫了一聲。她想到了那個早已魂飛魄散的人質,她感覺這個叫做荊井的魔術師真的要殺死眼前的這個人了! 5 那一瞬間發生的情形足夠快,迅雷不及掩耳。其實那一刻跟水夜一同叫出聲的觀眾不在少數。在一片驚叫聲中,荊井緊握利劍的手臂已經用力推了出去。那個人似乎很痛,仰天嘶吼了一聲。他是被緊緊捆在椅背上的,椅背用幾根木條搭成。那把利劍刺進那個人的胸膛後,劍尖從木條的縫隙中穿過。劍尖被鮮血染紅,略微向下方傾斜,鮮血便順著劍尖滴落在地板上。 驚叫聲之後,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他們都沒有想到這一幕會如此真實。他們還沒有從驚懼中回過神來,魔術師已經開始抽拔寶劍。他用力抽回手臂,那個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聲。寶劍抽回,血光飛濺,那個人吐出一口鮮血,頭一歪便不動了。 他死了!他真的被殺死了!水夜感覺眼前一片朦朧的黑影。殺死那個人質還是從網上看到的,已經足夠真實,而這個時候,她是親眼目睹的。她已經忘記了她看的是一場魔術表演,是魔術都是假的! 魔術師「噹啷」一聲扔掉寶劍,雙臂張開,然後用力向前推出,雙掌抵在那個人的胸膛上。數秒之後,魔術師的手掌移動,繞到了那個人的背後,摀住他後面的傷口。 又過了幾秒鐘,魔術師放開那個人。他向觀眾張開雙臂,展示他沾滿鮮血的雙手。 一個助手上場,托著一隻銅盆和一條毛巾。魔術師將手放進去,洗去鮮血,用毛巾擦乾淨。他一揮手,兩名黑衣助手上場,將那個人身上的繩索解開。 然後,那個人竟然抬起了頭,睜開了眼睛,並且站了起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彷彿剛從地獄裡走出來,仍然籠罩著死亡的陰影! 可是他是健康的。他甚至打了一套拳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絕不像是一個剛剛被利箭穿胸、身負重傷的人。 全場的觀眾都放心下來。原來是虛驚一場。觀眾們不由得感歎這套魔術太高明了,如此逼真,這舞台剛才與刑場無異。 那個人打完拳之後就退場了。助手麻利地清理了椅子與及血跡。為了緩和氣氛,華爾茲的音樂響起,燈光變成了五彩,一位身著白色晚禮服的美貌女子款款出場,走近魔術師荊井,二人相擁,翩翩起舞。 如此浪漫美好的畫面,讓人難以相信這個地方才發生了血腥的一幕。 而水夜的心跳仍然很強烈,她忘不了剛才的每一個細節。特別是那個人身上的橘紅色襯衫以及他的慘叫。難道這只是演戲?哦,當然是演戲了,這是魔術嘛。是魔術當然都是假的,每個人都是這麼說,水夜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既然是假的,那麼剛才那個人其實並沒有受傷,一定是魔術師在道具上做了手腳,並且用了障眼法。 他當然沒有受傷,否則那樣致命的創傷,他活命已難,又怎麼會打一套有板有眼的拳腳呢? 可是,那些鮮血是怎麼來的呢?哦,那些鮮血當然是假的了。那是魔術師的戲法嘛。 水夜腦中就這樣反覆地錯亂地想著。一直到魔術師在全場觀眾的掌聲中謝幕,燈光亮起,午夜的劇場亮如白晝,水夜仍然沒有緩過神來。 還是袁青朵拉著行屍走肉般的水夜離開劇院的。上出租車的時候,水夜看了看表,零時一刻。剛才那幕《妖手》上演的時候,正是午夜零點吧。 水夜在地上蹲了很久才站起來。她站起來的時候,夜幕已經垂下。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心有餘悸地回頭又看一眼。落地花燈已經亮起來,變幻著五彩的光芒。在五彩的光芒中,那張告示上的橘紅色似乎淡了一些。 水夜深吸一口氣,匆匆向家的方向走去。她已經沒有任何興致去考慮豐盛的晚餐了,回家吃快餐面好了。 其實她這個時候最擔心的就是袁青朵。那晚魔術表演結束時,水夜記得袁青朵曾經跟她說,袁青朵已經被那個英俊的魔術師迷住了,第二天,袁青朵將要去追尋他的行蹤,去雲城,也就是魔術師的下一站,設法深入魔術師的生活。水夜當時沒有在意,以為她說的是瘋話。而此刻她才想起來,從那晚之後,她一直都沒有袁青朵的任何消息! 她掏出手機開始撥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手機裡傳來這樣的提示音,卻不是平時熟悉的。她跟水夜用的手機卡都是中國聯通的,對本地聯通的關機提示音已經很熟悉了,所以,這個提示音一定不是青城聯通的,而是外地聯通的! 莫非,袁青朵真的去了雲城,去追尋那位魔術師了?本來,這個行為除了瘋狂點也不至令人擔憂,她碰幾次壁就會乖乖地回來的。可是,現在水夜知道那個叫荊井的魔術師一定是有問題的。 ——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他真的死了!公安局已經貼出了告示,說是在青河南岸的橋洞下發現了死者,死者被利器穿胸致死。 他真的是被荊井殺死的! 水夜想,她要打那個警官的電話跟他說明情況嗎?不是還有可觀的獎金嗎?又想,這樣的告示一定貼得整個青城都是,而那晚凡是看過魔術表演的人,看到這張告示都會震驚的,定會有不少人已經撥打過警方的熱線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要不要告訴蔣傳洲?一想到蔣傳洲,他那雙深情的眼睛便浮現在水夜眼前。水夜搖搖頭,暫且不要驚動他吧。 去找袁青朵的下落!去雲城!想到這裡,水夜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而與此同時,腦海中浮出了魔術師荊井的那張臉。英俊,自信,充滿了無窮的魅力。水夜的心很細。她離開那根落地花燈的時候,沒有忘記將告示上董警官的電話號碼存入手機的電話簿中。 6 房間裡的光線已經暗下來了,可是荊井仍然不開燈。他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沙發裡,點一根煙,慢吞吞地抽著。煙頭忽明忽滅,暗淡的光線中,浮現出他一張悶悶不樂的臉。 房門一推,一個人走進來。他「啪」地打開燈,走到荊井面前。 荊井看到來人,立刻站起來,臉上露出懇求,「房兄,你真的不答應我嗎?」 被稱作房兄的那個人年齡在四十歲上下,理著很精神的平頭,個子不高,穿一身黑色衣服。他的名字叫做房路,跟隨了荊井的父親荊良多年。荊良臨死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荊井說:「孩子,我雖然要離開你了,但你房兄還在。從此之後,你的一言一行都要聽從你房兄的安排,你房兄的安排就是我的安排。我已經悉數交待他,你違抗他的命令就是違抗我的命令,懂嗎?」 那個時候,荊井才十六歲。父親在他面前永遠都是一副冷面孔,他已經習慣了。此刻,父親就要離世了,他感覺到說不出的難受。自己還未成年,父親一死,自己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了。雖然父親待自己嚴厲了一些,但他是愛自己的。從此之後呢?房路雖然比父親年輕了許多,但做派跟父親如出一轍。然而,荊井在他的身上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親情。父親是將愛深埋在心,不表露而已,可是房路,別說愛,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感情!他三十多歲了,卻一直孤身一人,對女人從來都是避而遠之。大概他一輩子都會是這樣了。 而房路心中無愛,也不許荊井有愛。因為有荊井這個親生兒子,荊良一生中收養的徒弟只有一人,卻是一個絕色女子,叫文澈,比荊井小三歲。文澈是個孤兒,被父親領養,從小養大,父親喜歡她,便破了家規,傳授了她許多魔術秘籍。荊井稱呼她妹妹,卻知道她跟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二人自小青梅竹馬,愛慕之情非一日之深。 可是,自父親去世後,房路便在二人之間橫插一槓,明裡暗裡疏遠他們。而現在,他跟文澈都已經是二十幾歲的青年男女。愛情成熟,可是果實卻無法採摘,都是因為房路。 今天是文澈二十三歲生日,之前荊井與她密謀了很久。荊井打算單獨給她過生日,找一家清幽的餐廳吃燭光晚餐,再去河邊放煙火。卻沒想到,一大早房路就將荊井關在酒店的房間裡,不但不讓他出去,連文澈的面都不能見。荊井在房間裡悶了一整天,抑鬱難耐,此時房路進來,卻仍然不敢發作,只能繼續懇求。 房路看了看荊井,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今天是文澈的生日,所以一大早就吩咐酒店準備了,晚上大夥兒在西廳二樓吃生日晚宴。現在快開飯了,你還不過去嗎?」 荊井雖然沒有達到目的,但聽房路這樣說,心想只要能見到文澈就好,何況還是生日晚宴。於是鬱悶的心情一掃而光,很快振作起來,換了衣服跟房路一起去了酒店西廳。 他們到的時候,魔術團的人都已經就坐。人不多,一共十幾個。荊井一眼就看到文澈光彩照人地坐在上座,雖然從小到大,每天都能看到文澈,但此時見到刻意梳妝過的文澈,還是不由得怦然心動。 文澈化了淡妝,將一頭秀髮盤起來,鬢角別了一枝新鮮的藍色妖姬。衣服是低胸的寶藍色晚禮服,雪白的頸上戴一串鑲有藍寶石的鉑金項鏈。文澈原本天生麗質,這樣一打扮,更是驚為天人,難怪荊井看到她就無法自持了。 文澈一見荊井來了,一雙眼睛更明亮了。荊井在文澈深情的目光中走近。他身穿一套深藍色衣衫,倒是心有靈犀地與文澈的衣服相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事先商量好的。 荊井的衣衫很單薄,他向文澈走過去的時候兩手空空,卻在走近文澈的時候,手一揚,一束嬌美的白玫瑰便在手中了。 文澈並不驚奇,這樣的小把戲她也會。而她依然很開心地接了過來。她接過來之後,身形輕輕一旋,裙角飛揚間,那束白玫瑰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眾人一陣叫好,一旁上菜的服務員看得目瞪口呆。文澈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肚子,調皮地笑笑說:「荊哥哥,這花真好吃。多謝了。」 荊井也笑:「妹妹生日快樂。」 生日晚宴的氣氛還算歡快。來雲城之後,難得輕鬆一晚。而明天晚上就又要演出了。 荊井在席間不住地向房路敬酒。房路酒量本不大,又好強,於是晚宴散場的時候,似乎喝多了,被兩個助手架回到自己的房間。 荊井見計謀得逞,朝文澈眨了眨眼睛。文澈會意,二人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溜掉,在雲城的夜色裡歡暢地奔跑著。 街道冷清的一角,如水的月光裡,他們深情地擁吻。吻間,他似乎聽到她輕聲地歎息。 他看到她的眼眸裡滿是憂傷,憂傷在她眼中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彷彿天上的星辰都跌入這兩隻黑潭之中。荊井心中一顫,知道文澈因何憂傷。但他不想安慰她,至少今夜不想。安慰她就是觸及傷處,破壞氣氛,所以他更加用力地吻她。 如果明朝就會失去,那麼至少今夜擁有著。 以魔術師特有的敏銳,荊井感覺身後有人。他輕輕放開文澈,一回頭,見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個穿黑裙的女子。 燈光很寧靜,色澤帶一點鵝黃。燈光打在那個女子身上,有點兒像電影裡被定格的畫面。 女子身材修長,面容絕美,氣質不俗。可是她的眼神極為冷漠,像兩把利箭射入荊井的眼孔中。 荊井一驚,剎那間有些慌亂。因為那女子眼中有著逼人的寒意。他剛想拉著文澈走開,卻忽然覺得奇怪,於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 是的,這個女子,自己是見過的! 他在原地愣了幾秒鐘,努力在記憶深處尋找關於這個女子的印跡,卻是空空如也。奇怪了,沒有關於她的記憶,卻為何感覺似曾相識? 那個女子卻是一轉身走了。她走得很快,當荊井想追上她問個明白的時候,她已經蹤跡全無。 文澈也看到了那個女子,而且察覺到了荊井的異態。她問:「她是誰?」 荊井若有所思:「好像見過她,卻想不起來是誰了。你認識她嗎?」 文澈搖了搖頭。 甜蜜的氣氛就這樣被破壞。文澈說:「回去吧,明天你還要準備晚上的演出,要好好休息。」 荊井點點頭,打算不再去想剛才那個奇怪的女人。他又吻了吻文澈,然後一起回酒店。 文澈剛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身後卻有個人猛地撲上來,抓住她,將她按倒在床上。 一把利劍抵在了文澈的胸前。持劍的手稍一用力,劍尖就會刺穿文澈的胸膛,像那個叫做《妖手》的魔術一樣。 7 文澈猝不及防,剛想喊出聲,那個人已經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巴。文澈進來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開燈就被這個人撲倒,所以黑暗中,她看不見這個人的樣子,但直覺是個男人。 男人口中噴著酒氣,用怪異的腔調說:「你又不聽我的話。」 腔調雖然怪異,但文澈已經聽出了這個人是誰。他不是別人,正是房路! 房路的右手握著劍柄,尖利而堅硬的劍尖死死地抵住文澈柔軟的胸脯。他只要一用力,利刃便會刺破文澈細嫩的肌膚。 文澈鎮定了下來。她輕聲問:「你要殺死我是嗎?」 房路嘿嘿一笑:「你說,我如果用這把劍刺穿你的胸膛,你的荊哥哥會不會用他的『妖手』救下你的性命?」 文澈沉默了片刻說:「我不知道。」 房路大笑起來:「哈哈,所有的人都想知道『妖手』究竟是真是假,也包括你。難道你不想知道嗎?你若想知道的話,現在就可以試一試,看你荊哥哥的『妖手』靈還是不靈。」 文澈說:「那好,謝謝你滿足我的願望。」 房路微怔片刻問:「難道你真的不害怕?」 文澈說:「不怕。你不就是不想讓我們在一起嗎?可是你沒有別的辦法。我知道荊氏家族的許多魔術秘芨,你是不會讓我遠走高飛的。但我留在這裡一天,與荊哥哥就會相愛一天。所以……所以,你除非殺掉我!」 房路笑不出來了,沉默了片刻說:「原來你心裡這麼清楚。可是,你錯了,我除了殺掉你,還有別的辦法。」 文澈心中一動,明白了什麼,急道:「你還不如殺了我!」 房路緩緩地說:「我不能殺死你的。你的義父在天之靈不許我殺掉你。」 文澈問:「你既然這麼聽我父親的話,那麼,不許我跟荊哥哥在一起,也是他的意思嗎?」 房路說:「你真聰明。就是這樣!」 文澈忽然哽咽起來:「那你告訴我,父親為什麼不許我跟荊哥哥在一起?他明知道我們是相愛的。」 房路不耐煩起來:「我不能告訴你。這關係到荊家最大的秘密。」他說完,忽然扔掉那把寶劍,然後一拳打在文澈的太陽穴上。 文澈昏了過去。 房路把燈打開,燈光裡,美人半躺在床上。她頭上綰起的長髮已經散開,黑緞一般鋪在雪白的床單上。她的裙子很長,一直垂在腳踝處。腳上是一雙高跟鞋。沒有穿絲襪,露出雪白的腳背。 房路吸了口氣,脫掉文澈的高跟鞋,將她的身體平放在床上,然後開始脫她的衣服。 雖然有些笨手笨腳,但文澈穿得少,不一會兒,就只剩下內衣內褲了。 房路的手停了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他本來就已經喝了很多酒,雖然沒有喝醉——他喝醉被人架回房間是故意做給荊井與文澈看的。而此刻,面對文澈幾乎全裸的身體,他的腦袋裡面就像闖入了幾萬隻蜜蜂一樣嗡嗡作響。他的身體更是慾火狂燃。 房路嘴裡呻吟了一聲,用最後殘存的一絲意志跌跌撞撞走進浴室。他脫掉衣服,放出冷水澆在身上。 幾分鐘之後,房路恢復了理智。他擦乾身體,穿好衣服,回到文澈身邊。 幾下便將文澈的內衣扯掉,然後將她的兩腿分開,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密封好的小管,打開,將幾滴液體滴在文澈身下的床單上。 雪白的床單上,一抹殷紅的血跡擴散開來,彷彿一朵盛開的桃花。 房路將小管收好,拿起那把寶劍,收入鞘中。然後熄了燈,輕輕走出文澈的房間,帶上門。 面對文澈冰清玉潔的身體,他不能褻瀆。但他可以讓醒來的文澈相信,他已經對她這樣做了。 8 荊井一整天都沒有見到文澈。 他在雲城劇場準備晚上的演出,主要是準備那些道具。所有的道具都是荊井和房路親自組裝、檢驗。旁邊沒有人,這是絕密。 忙了一整天,荊井很累,但他吃了晚飯,休息片刻,就又要打起精神,準備晚上的演出了。 整整四個小時的演出,他都在期待最後一刻——與文澈跳一段五分鐘的華爾茲。 依照房路的安排,身手不凡的文澈並沒有參與魔術表演。那是房路想突出荊井是荊氏家族唯一傳人的事實。天才以稀為貴,若一個年輕女子亦有其本領,那荊井的技術就不夠值錢了。 他們已經賺了很多很多的錢,並且要繼續賺下去。 演出開始,觀眾依然爆滿。雖然那些魔術荊井已經爛熟於胸,手法爐火純青,但整個過程中依然不敢怠慢。因為某一個環節稍有偏差,便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表演開始沒多久,荊井便發現前排座位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她雖然穿著樣式簡約的白色套裝,但荊井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她正是昨夜站在路燈下面穿黑色長裙的女子。 她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荊井將這些雜念盡量排除,專心地表演魔術。一直到表演到最後一個節目《妖手》之前,他忍不住又朝那個座位上看了一眼,發現那個座位竟然是空的。 難道是去洗手間?但剛才的幾分鐘休息時間已經足夠。再說這是本場演出最為經典的一環,一般情況下觀眾是不會錯過的。 他盡量不想這些。而當他再一次將利劍抵在助手的胸膛上,準備刺下去的時候,觀眾席上忽然一陣騷動。 荊井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向台下望去,只見幾名觀眾都圍在一起,有人在高聲叫喊。 保安跑了過去。幾分鐘後,一名助手走上台,輕聲對荊井耳語:「是一位觀眾太緊張暈倒了,已經安排送到醫院。魔術可以繼續表演。」 荊井忍不住問:「是一個什麼樣的觀眾?」 助手說:「是一個年輕女孩。」 荊井又問:「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助手愣了一下,答:「好像是白色的。」 荊井擺擺手,讓他下去,然後向觀眾致歉,說剛才因為一位觀眾的身體出了一點小狀況,影響了表演。下面繼續。 觀眾們很快就安靜下來,繼續觀看魔術表演。 《妖手》表演結束後,照例在觀眾的震驚與疑惑之中,華爾茲的音樂聲響起。 荊井已經調整好狀態,等待著穿一襲白色晚禮服的文澈款款出場。二人相擁而舞,那個時候,他心裡面不再有觀眾,只有他們自己。 雖然只有短暫的五分鐘,但卻能將那種感覺回味整整一夜,分不清楚真實還是夢幻。 可是,此刻,在荊井望穿秋水的目光中,遲遲不見文澈的身影。 心中開始不安,但他不能傻站在台上。於是,他只有一個人在華爾茲的舞曲聲中向觀眾鞠躬謝幕。音響師知趣地暫停了音樂,整場表演在不倫不類的氣氛中結束。 荊井氣急敗壞地衝下舞台,見到房路便抓住他的胳膊問:「文澈呢?」 房路的樣子也十分著急。他陰著臉說:「我也在找她呢。怎麼回事?搞什麼名堂!」 這個時候,一名助手跑過來,面色緊張地說:「房總,化妝間的門被反鎖上了,文澈大概在裡面!」 房路與荊井都愣了一下,什麼也沒說,便一齊向化妝間衝去。 化妝間外已經站著幾名助手,準備去卸妝,但門被反鎖,誰都進不去,只能急切地在外面等候。 荊井推了推門,門鎖得死死的。他大聲拍門,喊文澈的名字,但裡面悄無聲息。 荊井不顧一切地向門撞去。房路也上來跟他一起撞。幾下之後,門被撞開。 荊井一眼就看到了文澈的白色裙裾。那片白色在空中飄蕩著,如一片潔白的浮雲。 「文澈!」荊井大吼一聲衝了進去。他去抓那片浮雲,可是浮雲卻似越飄越高,遙不可及。 荊井的腿一軟,癱在地板上。 人全擁了進來,見狀,都驚叫著。有人很快將吊在天花板上的文澈解了下來。文澈全身軟綿綿的,真的似一片雲朵飄落,落在荊井的懷中。 她原本白晰的臉已經發紫,雙目微睜,口張著,樣子駭人之極。 荊井悲憤之中,剛想大哭,房路已經用手掩住了荊井的嘴巴。 在此之前,房路已經將門關上。門鎖壞了,他就命令兩名助手擋在門外,不讓外人進來。房間裡全是魔術團的人。房路對大家說:「這件事萬萬不能讓外人知道。誰都不能聲張,否則會影響到我們團的聲譽,對大家都不好。門被反鎖,又沒有窗子,屋裡只文澈一個人,很明顯她是自殺而死。」 荊井沒有哭出聲,但大滴大滴的眼淚湧出,落在文澈的身上。這一刻,整個世界已經破碎,失去了意義。荊井只想做一件事,就是立刻死掉,追趕上文澈未散的靈魂。 昨晚面對文澈憂傷的神情時,為何不勸?為什麼要逃避現實?文澈一定是絕望而死的。她知道,他們雖然近在咫尺,卻如同遠隔天涯。 但這樣想的時候,他又覺得不可能。近在咫屍卻如同相隔天涯,也好過文澈一死,二人陰陽相隔。這才是生命與生命最遠的距離! 所以,文澈絕對不可能自殺!荊井與文澈從小長大,他深知文澈的性格開朗,熱愛生命,她絕對不可能自殺!至少,如果她自殺,也會留下遺書給他,給他一個交待。但她什麼也沒有留下。 也許,她將遺書留在酒店房間裡了? 這樣想的時候,他的心又沉了下去。他心亂如麻,無論真相是什麼,他的文澈都已經香消玉殞,永遠離開他了! 不,還是不可能。怎麼可能?在舞台上能呼風喚雨如同王者的荊井,此刻,像個孩童一般無助。他抱著文澈餘溫尚存的身體,人亦只剩下軀殼。 房路接了一個電話,蹲下來,輕輕拍了拍荊井的肩膀:「小井,電視台的記者在外面等著採訪你。你得去應付一下。」 荊井抬起佈滿淚水的雙眼,看房路的眼神裡充滿怒火。就是這個人逼死了文澈!他不要再做這無聊的魔術師了!父親的期望已經無足輕重了。文澈才是他的全部! 房路看到他的眼神,歎了口氣,對著電話說:「對不起,陳記者,實在是對不住。荊井這會兒身體很不適,恐怕無法接受你們的採訪。哦,你不要急,不要急,明天晚上的《嘉賓直播室》的採訪是不會取消的。我向你保證!你放心,放心!哦,好的,實在是對不起了,多謝你的理解。好,好,再見!」 荊井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將文澈的屍體放在地板上,然後站起來,察看著化妝間的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了化妝台上放著的一隻杯子上。那是文澈的杯子,白瓷製成,上面印一隻胖嘟嘟的小豬。他端起來,裡面有小半杯水。他提鼻聞了聞,是綠茶的清香。 一絲異樣掠過荊井的腦海。毫無預兆地,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是那個奇怪的女人。她昨晚出現在路燈下面,然後又觀看今晚的魔術表演。到《妖手》表演之前,她突然消失了。後來有觀眾暈倒了,位置雖然不是她原來坐的位置,但助手說那也是一個年輕女孩,並且穿著跟她一樣顏色的衣服。 荊井突然問:「那個暈倒的觀眾呢?她在哪裡?我要見到她!」 9 房路聽了荊井這句話,以為他是傷心過度腦子迷糊了。可是荊井堅定的臉色不容置疑,於是房路由他去了。房路命令一名助手取來一隻做道具的木箱,大小剛好可以裝下一個人。他將文澈的屍體放進箱子裡,蓋上蓋子,輕輕歎口氣說:「把箱子運到我的房間。」 這個時候,房路的心情複雜極了。他想,也許整個魔術團的人只有自己一個人清楚文澈為什麼會突然自殺! 荊良臨死前只告訴房路一定不能讓這兩個孩子結婚生子,必要的時候可以採取一些強硬的措施。但這強硬的措施,並不是要他殺人。甚至,他都不能傷害文澈一根汗毛! 所以,他苦思冥想,想出了昨晚那一招。他看著文澈由一個小女孩長大成人,深知她是一個冰清玉潔的好姑娘。所以,如果她不幸失身,那麼她與荊井的愛情很有可能了斷。但他又不忍心傷害她,於是,他只是布了一個局,先是以語言相逼,然後將其擊昏,脫光她的衣服,在床單上留下血跡,讓文澈誤以為自己被房路奪去了處女之身。 可是他沒有料到,文澈看起來柔弱,卻是個剛烈的女子。她情願以死保全自己的清白。房路回到文澈的房間,見床單已經被換洗過,昨夜的痕跡蕩然無存。 房路四處找了一下,並沒有發現文澈有遺書留下。 房路輕輕舒了口氣,看來文澈是決心將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去了。這樣也好,絲毫不關自己的事了。荊井會恨自己,但不會知道自己是怎樣將文澈逼上絕路的。 可是房路的心情難以輕鬆。文澈的死,讓他的靈魂震顫了。那一刻,他想自己是不是錯了?荊良是不是錯了?一切是不是錯了?文澈,那樣一個世間罕見的女子,就這樣葬送在自己的手上了。 心情越發沉重。他回到自己房間。房間裡空無一人,卻放著一隻木箱。 是那只裝著文澈屍體的木箱。 看到箱子,房路突然想到了什麼,眼中掠過異樣的光芒。 10 荊井出了劇場,已經是凌晨一點了。這個時候,雲城是黑夜,在地球的另一邊,卻是陽光燦爛的白天。 荊井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那是他遠在英國唯一的好友。荊氏家族早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就已經舉家遷往了英國,所以荊井出生在英國,十歲的時候才回到國內。他在英國有個玩得很好的小夥伴,名叫秦龍,父母都是中國人。這麼多年過去,秦龍現在已經是個化學博士了。 荊井撥通他的電話,簡單地跟他說了幾句。然後掛了手機,重新撥號。 這次撥的是秦龍在中國一位朋友的電話。那個人就在雲城,叫做沈敬生,在生物研究所工作。 沈敬生在睡夢中被吵醒,原本十分不快,但聽了荊井的自我介紹,馬上就從床上彈了起來。他早就從秦龍的嘴裡聽說過荊井的大名,知道他是個技法高超的魔術師,也知道他這兩日正在這座城市表演。但沈敬生是個低調的人,不愛湊熱鬧,所以並沒有去看荊井的魔術表演,卻不料荊井半夜三更給自己打電話,而且語言懇切,說是有要事相求。 沈敬生爽快地答應了。 荊井到達沈敬生的住所時,沈敬生已經泡好了綠茶,重新梳洗一番恭候荊井的大駕了。 沈敬生是個單身漢,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說話卻很熱情。兩個人初次見面,客氣了一番,荊井便說這個時候不宜長談,簡短地說明了來意。 他取出一隻小玻璃瓶,打開,遞給沈敬生。 沈敬生接過,對著燈光看了看,又提鼻子聞了聞,問:「這不是綠茶嗎?而且還是泡過水的殘渣。」 荊井點頭,「對。」荊井邊說邊端起沈敬生為他泡的那杯綠茶,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忽然想到,文澈臨死前也曾喝過綠茶。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喜歡茶葉,尤其是綠茶。這樣一想,文澈的音容笑貌便活生生浮現在眼前。荊井心中一痛,淚水便大滴滾出眼眶,跌入杯中。 一旁的沈敬生大驚失色:「荊兄弟,你怎麼了?是綠茶不對你口味嗎?秦龍早就向我提起過,你喜歡喝綠茶,所以……」 荊井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說:「哦,對不起,我想起了一些傷心事。」說完抹去眼淚,指著沈敬生手中的瓶子說:「我是想讓你幫我檢測一下這些茶渣的成分,特別是,有沒有含有對人體有害的物質。」 沈敬生明白了。他皺了一下眉頭說,今夜不行了,得到明天上班才行,儀器都在單位。荊井說沒問題,太感謝你了,請你有結果後盡快通知我。 然後荊井就告辭。荊井剛剛站起身要走,沈敬生突然叫住了他。 荊井一愣,問:「沈兄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沈敬生乾咳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我早就聽說荊兄弟的大名了,但我天生不愛湊熱門,所以沒去給你捧場。今晚既然見到你了,就想……想……」 荊井一笑:「你想讓我給你露一手是嗎?」 沈敬生連忙點頭:「是呀,是呀。」然後眼睛直直地看著荊井,滿是好奇,彷彿在琢磨這個人與常人究竟有什麼不同,究竟有多少絕技在身。 荊井苦笑了一下說:「其實,魔術師舞台上光彩照人、神秘莫測,那都是有所準備,而且借助了佈景、道具、助手蒙騙觀眾的。真正在生活中,魔術師也是凡人,不是說想變出什麼就能變出來的。」 沈敬生聽了恍悟:「哦,你是說,是魔術都是假的,騙人的是嗎?」 荊井點頭:「可以這麼說。我現在兩手空空,一點兒準備都沒有,所以,令沈兄失望了。而且,我遇到了一些事情,著實沒有興致表演給你看了。這樣吧,改日我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 沈敬生聽了不好意思地說:「哎呀,荊兄弟不必在意。我只是隨便說說。」 離開沈敬生家,荊井並沒有回到酒店,而是去了醫院。他跟房路就是借口去醫院才出了門,去找沈敬生這個小枝節當然是瞞著房路的。 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觀察室外面靜悄悄的,走廊的椅子上躺著一個熟睡的人。 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魔術團的一名助手,名叫杜松。他叫醒杜松,杜松一看荊井親自來了,有些吃驚。他告訴荊井,那個觀眾沒什麼大事,只是因為情緒緊張暈倒了。如果不出意外,天亮就可以離開醫院了。現在人在裡面睡著。 荊井點點頭。他輕輕推開觀察室的門,走了進去。 雪白的床單上躺著一個年輕女子。冷氣開著,女子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被單,仰面睡著,兩隻手臂都露在外面。她的頭微微偏著,臉頰枕著自己烏黑的秀髮。她睡著的樣子很好看,像童話中的睡美人。 荊井慢慢地走近。他走到那張床前的時候,童話中的睡美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荊井那一刻愣住了。 11 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雨聲中,水夜很晚才睡去。她在想,這麼大的雨,那張橘紅色的告示一定會被雨水沖掉,上面的顏色也會褪淨。這樣想著的時候,非但沒有覺得一絲輕鬆,相反,恐懼的感覺更重了。她又撥了幾次袁青朵的電話,卻一直關著機。 她真的在雲城嗎?如果是那樣,自己一定得去尋找她。袁青朵是水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水夜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落入虎穴。 因為失眠,水夜早上多睡了一會兒。起床後,她發現雨停了。她穿上衣服,跑到昨晚的那只花燈旁,看到花燈桿子上果然空空如也。昨天的一切如同夢幻。 然而,細心的水夜還是在花壇裡找到了那頁紙。那一定是被風雨吹進去的。她輕輕拾起那張紙,發現上面模糊一團,只留下淺淺的橘紅色印跡。 又是一陣心悸與眩暈。這張紙雖然已經無可辨認,但卻是鐵的事實: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男子真的死了,就死在那個舞台上,死在魔術師荊井的劍下!他是一個活靶子! 可是,水夜又親眼看到,那個人好端端地站了起來,而且還練習了一套拳腳,之後才離開舞台。有哪個被劍刺穿胸部的人還會那樣生龍活虎? 腦子又一次短路。水夜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進了果皮箱裡。 即使不是為了好朋友袁青朵,她還是要去雲城,她要再看一次荊井的魔術表演,再看一次《妖手》的表演。這一次,她一定不能緊張,不能害怕,她要看出他的破綻,揭開《妖手》的真相! 水夜懷著複雜的心情收拾好行李,坐上了開往雲城的汽車。四個小時過去,當她來到雲城時,已經是下午五點。 演出晚上八點就要在雲城大劇院開始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買到票? 還好,水夜趕到售票處的時候,尚有最後幾張票沒有賣完。 好奇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好奇的人都有閒餘的錢買票看魔術。 有錢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有錢人都有足夠的興趣買票看魔術。 而買這張票,雖然要花去水夜大半個月的工資,但她並不心疼。當她將那張昂貴的票捏在手裡的時候,覺得自己這樣瘋狂的行動,好像還有一層更隱秘的理由。 除了尋找好朋友袁青朵的下落,除了想揭開那個《妖手》裡橘紅色襯衫男人的死亡之謎,好像還有一層更隱秘的理由。 心裡正迷惘著,忽然抬頭看到了魔術團的巨幅海報。 海報上,魔術師荊井穿著不染一塵的白衣,手持寶劍,英姿勃發。灑脫而不失沉穩,桀驁而不失內斂。 水夜腦子中「轟」地響了一聲。她站在原地看著荊井的海報呆若木雞。——難道,這一層最隱秘的理由,是因為荊井本人? 水夜愣了一會兒,眼光離開海報,悵然若失地走開。一時間,心情竟然紛亂得難以把持。 水夜走了一會兒,心情稍稍平靜了一些,找了一家小餐館吃了點兒東西。因為心情激動,吃得不多。然後,她提前一個小時便來到了雲城大劇院的廣場上。她想,袁青朵會不會來看演出,如果來,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卻是直到臨開演兩分鐘,觀眾們基本上都已經入場,仍然沒有見到袁青朵的身影。不過,也許是因為水夜中間離開了幾分鐘去洗手間。她匆忙奔去奔回的時候,還在自責喝的水太多。 剛才在小餐館吃完東西,水夜買了一瓶冰鎮的瓶裝綠茶。水夜喜歡喝茶,卻嫌泡茶葉太麻煩,所以喜歡喝這樣的「快餐茶」。冰鎮的,而且加了蜂蜜,在夏季裡,喝起來更爽口,亦平息了心頭的幾絲焦躁。 而是不是就是因為這瓶綠茶,錯失了看到袁青朵進場的機會呢?可能會這麼巧嗎? 終於入場坐定,眼光卻四處游弋,掃瞄著觀眾席,試圖找到袁青朵。然而只是片刻,開場鈴聲已經響起,燈熄了,觀眾席一片黑暗。 水夜暗中歎了口氣。因為進場不允許帶手機,所以她的手機已經押在了服務台上。水夜想到,袁青朵的手機一向不會關機的,為什麼會長時間不開機?莫非是遭到了不測?不,不會的,去年她們去黃山旅遊,每人都求了一張「平安符」,朝夕都掛在胸前,這張符會保佑她們都平安無事的。 這場魔術跟在青城看的那場大同小異。雖然是第二次觀看,每套魔術的吸引力依然不減。水夜看得更認真了,卻還是不解那些魔術的機關所在。有幾次,她甚至有衝上場看個究竟的衝動,看那些道具裡面到底藏著什麼乾坤。 而這一次,她的注意力不僅在魔術上,還在魔術師荊井身上。上回在青城跟袁青朵和蔣傳洲一起看魔術時,袁青朵曾經幾次跟水夜說荊井如何英俊,但水夜只是一笑了之,水夜的注意力基本都在魔術上了。但因為剛才在劇場外那張海報對她的衝擊力,此時水夜情不自禁地把更多的眼光放在了荊井身上。 她在想,這個舞台上光彩照人,神秘莫測的魔術師,到底是正是邪?他在現實中又是什麼樣的? 三個多小時過去了,終於又到了表演《妖手》的那一刻! 水夜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厲害了。荊井下場休息,又是一位主持人上場渲染氣氛。多麼相似的情景!之後會如何呢?會是荊井持劍登台,表演劍術,然後最後一招,寶劍所指的方向,出現一位穿橘紅色襯衫的男人。 不!不! 水夜幾乎要大叫起來。這絕對不可能,絕對是幻覺。 幻覺,真的是幻覺。閉上眼,甩甩頭,再睜開,舞台上只有荊井出現,一身白衣勝雪,一把寶劍放光。卻並沒有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 荊井開始在觀眾的喝彩聲中表演劍術。水夜放鬆過後,暗自苦笑。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早已經死了,屍體被警方發現,拍了照片,貼了公告。那是真的。 那麼,接下來出現的,應該是什麼樣的人呢?也許還會穿著橘紅色襯衫,但卻是另外一個人? 正這麼猜測著,荊井的劍術已經表演完畢。他收招亮相,突然一劍橫空刺出,然後,寶劍所指方向,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真的是穿著橘紅色的襯衫! 像是有霹靂在水夜頭頂炸開。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猶如老僧入定。 然後,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一轉向,面向觀眾。那是個身材粗壯的人,短髮,粗眉,短鬚,一雙鼻孔上翻,看起來有些兇惡。 水夜的額頭上開始有大滴汗水沁出。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卻又不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而當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被五花大綁,荊井手中的劍抵在他的胸膛上,準備刺下去的時候,水夜再也撐不住了,她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12 水夜發覺自己被關在一間小屋子裡。地面很潮濕,她全身被繩索捆著,跪在地上,動彈不得。離水夜兩米遠的地方,一隻黑漆漆的鏡頭正對著她,像是要把她一口吞沒。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身上裹著一件鮮艷的橘紅色衣衫。這橘紅色強烈刺激到了她的神經。 天!我是誰?我在哪裡?還沒有來得及思索清楚這個問題,只見面前多出一個人來。那個人身材頎長,面容俊朗,身穿白衣,走近,手裡忽然多出一把雪亮的劍。 荊井!水夜認出這個人來。這不是那個魔術師嗎?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從青城趕到雲城觀看他的魔術表演的,現在怎麼被捆起來了? 水夜驚慌地扭頭,忽然發現小屋不見了,自己是被綁在舞台上,台下是黑壓壓的觀眾。無數雙驚駭的眼睛對準自己。不,是對準荊井手中的那把劍! 他要殺掉她!穿一身橘色衣衫的人,必將死於非命!就像那個面容兇惡的魔術師助手! 不容多想,荊井手中那把劍忽然向水夜刺來。在無數聲尖叫,包括自己的尖叫聲中,水夜全身抖動,用了驚人的力量,這力量來自自己的意志。時空變幻,水夜終於從噩夢中醒來。 睜眼,看到的卻依然是荊井的臉! 水夜剛要再次叫出聲來,卻發現此刻的荊井,並不是舞台上那個優雅而詭異的魔術師了。此刻,他站在自己的床前,離水夜不過一米的距離,一雙眼中全是關切,以及一些令水夜不可思議的痛楚。 水夜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荊井卻說話了:「你沒事吧?是不是心臟不好?怎麼會暈過去呢?」 水夜這才想起來,她在雲城大劇院再度觀看那場駭人的魔術《妖手》的時候,發現那個已經在青城死去的穿橘紅色襯衫的人,再度出現在舞台上! 巨大的驚恐,使得水夜當場暈了過去。 而現在,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荊井居然陰魂不散地出現在這裡!雖然他對她十分關心,但水夜看到荊井那張英俊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水夜的嘴張了又張,才終於憋出了一句話:「你殺死了他……是嗎?」 荊井的神情有些奇怪。幾秒鐘後,他換了一個表情說:「是啊,我殺死了他,然後又將他復活。」 荊井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是開玩笑的語氣,可是他發現眼前這個漂亮卻有些傻氣的女孩當真了。她臉上本來是有一點紅潤的,這下面如死灰,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瞪著他,呼吸急促地重複著他剛才的話:「你殺死了他,然後又將他復活……」 荊井無措起來,不知道該怎樣對待這個被他嚇壞了的女孩。父親荊良死後的十年裡,他過著近乎閉關的生活。除了讀書,就是琢磨父親留下來的絕技,並加以改良創新。唯一近距離接觸的女性就是文澈了。在他的眼中,女孩應該都是像文澈一樣冰雪聰明,他說什麼,無論用認真還是開玩笑的語氣,她都明白,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文澈都能領會他的意思。可是現在,他與這個陌生的女孩溝通起來顯然極為困難。 正當荊井不知所措的時候,在病房外守護的助手走了進來。他走到水夜的床前,溫和地說:「你看到的只是魔術表演。你也許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許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無論如何,只是我們的表演而已。對於我們的表演造成你的過度緊張,以至於暈倒,我們荊氏魔術團表示深深的歉意。我們會支付你的醫療費,並退還你的票款。荊井先生現在親自來看望你了,希望你對這一切不要放在心上。」 水夜聽懂了這位助手的話。荊井是一位頗有聲譽的魔術師,自己只是一名普通觀眾。暈倒是由於自己太緊張,本與他無關。荊井能來看望自己,說明他本意善良。這樣善良的人,又怎麼能利用自己的魔術殺人呢? 這個時候,醫生走進來。醫生為水夜再次做了檢查,說她已經沒事了,隨時可以出院。 荊井讓助手留下來辦理出院手續,自己離開了醫院。離開醫院前,他將自己的名片留給了水夜。荊井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已大亮。可是,荊井卻覺得,初升的紅日在炎熱的盛夏清晨,沒有一絲溫度。他週身發寒,那寒冷是從骨髓裡冒出來的。 他知道,此時此刻,他的文澈的身體一定也是這樣冷。 他本來以為暈倒的觀眾是昨晚路燈下的那個女子,卻不料是另外一個人。水夜,這個人與她的名字一樣,美麗卻離奇。然而與他無關。 他在想,文澈現在在哪裡?用什麼樣的方法,可以讓自己離文澈近些?找不到答案,於是,腳步痛苦且茫然。 13 站在醫院的門前,陽光令水夜有些窒息。頭似乎還有些昏沉。一切似乎僅僅像做了一場夢。 水夜掏出手機,再次給袁青朵打電話。仍然是關機。水夜愣了愣,忽然想起來,她在青城的花燈桿子上看到那張懸賞通告的時候,記下來了那個董警官的電話。 一瞬間水夜又激動起來。她立即調出了那個號碼,並暗暗慶幸自己當初的英明。 電話通了,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您好。青城市刑警大隊。」 水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好,請問是董警官嗎?」 「對,我是董淵。」聲音很沉著,似乎是提醒水夜要鎮定一些。 「董警官,我想報告一個情況,我看到了你們張貼的懸賞通告,我認識那名死者……」 話還沒說完,那邊原本沉著的聲音忽然急促地打斷了她:「什麼?你認識死者?你的姓名和地址報一下,我馬上去接你。」 水夜愣了一下說:「我不在青城,在雲城。我就是在雲城看到了通告裡的那名死者。」話說完,水夜心中暗暗苦笑。說自己在雲城看到了死者?死者現在應該在青城的法醫中心才對。所以,這個電話打得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她應該從頭說起才對。 於是水夜馬上補充說:「哦,是這樣的,我……」 對方又打斷了她的話:「你確定嗎?你是不是只是想得到那筆懸賞金?我以人民警察的身份提醒你,公民提供假線索擾亂警方的視線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水夜急於辯白:「董警官,我以公民的名譽擔保,我說的一切確切無疑。」 那邊似乎沉吟了片刻,語氣恢復了剛開始的沉著:「好吧。告訴我你的名字和在雲城的確切位置,我下午三點之前與你在雲城見面詳談。」 掛斷電話,水夜似乎不相信董警官會說來就來。那個傍晚,整個青城市區一定不止她一個人見到那張懸賞通告,所以警方一定早已知道死者是幾天之前在青城大劇院魔術表演中的一名助手。 然後,警方一定會查到荊氏魔術團現在就在雲城,一定會抽調警力來雲城調查荊氏魔術團。而按照剛才董警官所說,他們還沒有人來雲城,否則董警官就會讓到達雲城的警察聯繫自己了。 警方動作為什麼這麼慢呢?那只會有一個可能:他們目前還不知道死者與荊氏魔術團有關!難道沒有人報案?那些觀看魔術表演的人沒有看到懸賞通告嗎? 水夜想到了第二天在花壇裡找到的那張已經褪了色的紙片。難道,是那夜的大雨沖掉了所有張貼出來的通告,所以無人知曉嗎? 水夜原本混亂的思緒更加混亂,她發現自己原本應該是局外人,卻身不由己地捲入了一場未知的事件中。 水夜找了一家安靜的餐廳吃午飯,隨後為了躲避夏日的高溫,到一家大型商場裡閒逛。本來水夜帶來的錢,除了買那張價值不菲的魔術表演入場券,基本上只夠回去的路費、一晚的住宿費,以及飯錢了。但因為自己在表演時暈倒,買票的錢又回來了,而且在醫院裡住了一晚,倒是又省去了住宿費。水夜不禁苦笑,自己算個幸運者嗎?用這些「意外之財」為自己買點什麼呢?一條漂亮的裙子,還是一雙精緻的涼鞋? 正當水夜無所事事地在商場裡徘徊時,手機忽然響了。一看,號碼是董警官的。 「是水夜嗎?我是董淵。我已經到達雲城。我想馬上見到你,希望你能配合。」 水夜沒料到警方來得這麼快,現在才不到兩點,董警官說他三點到的。看來,警方對自己這條線索是很重視的,所以才會提前到達。 14 水夜在商場樓下的咖啡廳剛坐下,就透過玻璃門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匆匆走進來。 男人進來後,向咖啡廳內掃視一圈,立即向水夜的位置走過來。 這個時候,咖啡廳裡的人很少,除了水夜,只有兩對情侶在喃喃低語。水夜有些緊張地看著這個男人向自己走近,知道這個人一定是董淵了。 董淵走到水夜面前,聲音不高但很沉著:「請問是水夜嗎?」 水夜站起身來,點點頭:「我是水夜。董警官好。」 董淵向水夜做了一個「請坐下」的姿勢,待水夜重新坐好,便在她對面坐定。 伺者走來,他們點了兩杯藍山咖啡,一碟開心果。這個時候,水夜已經將董淵打量完畢。 董淵看起來四十歲上下,深藍色T恤,寬大的牛仔褲。頭髮略長微卷,鼻樑很高,嘴唇微厚,最引人注目的是滿臉的絡腮鬍須。 水夜很詫異。她從來也沒有跟警察打過交道,印象中的警察都是衣著筆挺、面容普通、威嚴卻不引人注目那種。而出現在眼前的董淵警官哪裡像個警察,整個一西部牛仔!就只差戴一頂牛仔帽了。 咖啡和開心果端上來了。董淵朝水夜微微一笑:「別發呆,先喝點咖啡提提神。夏天這個時候很容易犯困的。」 水夜不好意思地笑笑,捏起一枚開心果,掰開堅硬的外殼,將香甜的果仁放進嘴裡。咀嚼可以使面部肌肉放鬆,繼而放鬆整個身心。 「好了,水夜。你現在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了。」董淵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證件放在水夜面前,然後又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掏出文件夾,取一支筆,準備做記錄。 水夜看了看董淵的證件,點點頭還給他。她朝四周看了看,沒有人注意他們。兩對情侶已經只剩下了一對,坐在遠遠的角落裡。伺者在遠處站著,面無表情,目光呆滯。 水夜吸了口氣,開始講述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從前天晚上看到小區內那張認屍懸賞通告說起,並說了上面的橘紅色勾起的可怕回憶。然後,她講了那場魔術表演,最後一個節目《妖手》。那個名叫「荊井」的英俊的魔術師當眾用利劍刺穿了捆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的胸膛,鮮血四濺,眾口驚呼,男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但轉眼間,被魔術師的一雙手撫過傷口,人似乎就好了,還表演了一套生龍活虎的拳腳。可是,就是這個人,水夜不會記錯,兩天之後,便以無名死屍的身份,出現在懸賞通告上。 水夜說到這裡的時候,看到董淵微微吃驚的樣子。她現在確信,董淵真的不知道死者跟魔術團之間的關係。於是她不禁問道:「董警官,難道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向你們報告這個情況嗎?」 董淵眉頭微蹙:「沒有。發現死屍的第二天傍晚,我們便開始在青城的大街小巷張貼懸賞通告。但是,沒有一點線索,雖然賞金那麼高。」 水夜奇怪了:「怎麼會呢?那天晚上觀看魔術表演的觀眾差不多有幾千人,難道他們中間沒有人看到通告?你們是在傍晚開始張貼的,那就是說,我看到通告的時候,你們其實才貼上去。所以事情可能真的像我猜想的那樣,那夜下的一場雨,沖掉了所有的紙張,因此,並沒有看過魔術表演的觀眾看到。」 董淵眉頭舒展開來:「應該是這樣。第二天,我們發現雨水沖掉了那些通告,我們本想重新張貼,但這兩天我們又接到了新的案情,人手一時抽不出來。所以很巧,就只有你看到了通告。你提供的線索相當重要,我會告之青城的同事,讓他們開始調查那天晚上看過魔術表演的觀眾,也許會有新的發現。」 水夜點頭:「所有看過魔術表演的人,絕對不會忘掉那個人的樣子。你們會開始調查荊氏魔術團嗎?」 董淵說:「如果沒有證據,我們還不能貿然對他們進行直接的調查。但我們會先從側面瞭解的。」 水夜突然說:「他們下一站表演的地點就是陽城,就在下周!如果不出我所料,你們所調查的那個死者,到了最後一個節目《妖手》的時候,他一定會在舞台上現身!」 「你說什麼?!」董淵突然提高了嗓門,引得呆立一旁的伺者朝他們看了兩眼,似乎提起了精神。 董淵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因為事關機密,他們剛才一直壓低嗓音說話,兩米之外的人幾乎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董淵沒有將自己的失態歸於自己的責任,而是不滿地看著水夜,眼中原有的信任蕩然無存。 他將手中的筆一扔,文件夾一推:「小姐,我們接到你的報案後,領導很重視,立即派我過來。我過來是需要有價值的線索,不是來聽你編故事的。」 水夜也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太過突兀了。而事情的確就是這樣離奇,不然她也絕對不會撥通警方的電話。 於是,她硬著頭皮面對著董淵不滿的雙眼,將她來雲城之後的事情講了一遍。當她看到那個已經被殺死的男人重新出現在舞台上的時候,她因為身體無法承受的驚駭而昏倒。之後,魔術師荊井親自趕到醫院看望她。 出乎意料,董淵聽完了水夜的話,不再表示異議,而是低頭開始沉思。 半晌,董淵才將頭抬起來,把剛才水夜的講述記錄完,他將文件夾遞給水夜:「請你看一遍,我的記錄是否跟你的講述有出入。如果沒有問題,請你在上面簽上你的名字,並按上手印。」 水夜匆匆瀏覽了一遍,說沒有問題,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董淵將杯中最後一點咖啡倒進肚子裡,然後站了起來:「謝謝你提供的線索,我們會立刻著手調查的。如果你所提供的線索是真實的,我們會兌現通告上所許諾的賞金。還有,如果你有新的線索請及時打我的電話,我們隨時保持聯繫。」 水夜疑惑地看著董淵:「難道你又相信我剛才說的話了?」 董淵點頭:「暫且相信。」 水夜問:「為什麼又信了呢?」 董淵重新坐下來,壓低聲音說:「這個本來是我們公安內部的機密,不能透露的。我破例告訴你:那具屍體在昨天早上不翼而飛了。」 15 董淵走了之後,水夜又在咖啡廳內坐了一會兒,將不安的思緒平息下來。董淵最後一句話令她在瞬間喘不過氣來。其實,屍體莫名其妙地失蹤,似乎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麼水夜在雲城大劇院看到那名橘紅色襯衫男子又站到了舞台上。可是,事情發展到這裡,更加匪夷所思了。如果說《妖手》那個魔術中,荊井運用了例如障目、道具上的機關等魔術慣用的手法,而令橘紅色襯衫男子只不過是看起來受了重傷的話,那麼,他如何能將一具死了好幾天的屍體復活呢?如果《妖手》不是魔術而是異術的話,這死屍復活就太駭人聽聞了! 水夜想:我該怎麼辦呢?留下來的話,袁青朵找不到,荊氏魔術團又馬上要動身去陽城了。跟著去陽城嗎?錢倒是還夠,但不知道還有什麼更為驚駭的事等著她。而且,她覺得,這些事情就算再驚駭,也與自己無關了。她已經報了警,向警方提供了她所知道的全部,已經夠了。 所以,只有一條路:回青城。 想到這裡,剛剛還感到緊張異常的水夜整個人都徹底鬆懈下來,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水夜直接去了長途汽車站,買了回青城的車票。雲城到青城的汽車每半小時開一趟,水夜買了票就直接上了汽車。車上的人不多,水夜找了一個靠前的座位坐好,等待開車。 這個時候,水夜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如果想了什麼的話,那也只是希望快快回到青城的家,好好睡一覺。 如果水夜知道一切不會如她所願而輕易結束,後面還有一場接著一場更為驚心動魄的事件會將她席捲的話,她一定不會如此平靜。 後面事件的導火索,僅僅是一個電話。 就在司機準備將汽車啟動的前一分鐘,水夜的手機響了。水夜看到號碼愣了一下,然後幾乎要歡呼了——打電話的人竟然是蒸發了多天的袁青朵! 電話一接通,袁青朵就誇張地高呼起來:「夜夜!你快來雲城好嗎?馬上!」 水夜一愣,下意識去看長途汽車司機。那個強壯的中年男人已經把鑰匙插進鑰匙孔裡,準備發動汽車了。 水夜驚叫:「雲城?!」 「對,夜夜,你馬上來雲城,我遇到麻煩事了,只有你能幫我!」 「可是,我就在雲城……」 「天哪!夜夜你真的在雲城嗎?快來找我,我在明溪路與桃枝樹交叉口的新華書店門口等你。」聽起來,雖然袁青朵號稱自己遇到麻煩急需幫助,但她的思維和反應遠遠靈敏於水夜。 水夜終於清醒過來了。就在汽車剛剛啟動的一瞬間,水夜猛然站起身來,高聲叫道:「司機,停車!我要下車!我不回青城了!」 司機一腳踩在剎車上,回頭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水夜沒有理會司機的目光,疾步跳下汽車。真好,再晚一步就麻煩了。 一刻鐘後,出租車停在雲城市新華書店門前。水夜一下車,袁青朵就像一隻小鳥一般飛向水夜。 兩個漂亮的女孩當街擁抱,引來不少路人側目。 袁青朵將水夜帶到距書店不遠的雲島大酒店309房。袁青朵說:「夜夜,我這幾天就住在這裡,你今晚跟我擠一張床就行了。」 這是一間單人客房,三星級。房間的位置很好,朝陽。只是這時候,太陽只留有餘暉了。水夜站在餘暉裡有點兒恍惚。剛才還一心一意要回青城,決定過一個好吃懶做的暑假,這一會兒就彷彿到了天上人間了,居然從破舊的長途汽車骯髒的座椅來了個空間大挪移,置身於整潔舒適的酒店客房了。她知道袁青朵家境好,這樣高檔的酒店可以隨心所欲地住,換做自己,估計只能住幾十塊錢一晚的小旅館。 「青朵,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找了你好幾天都找不到你,打你手機也不開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水夜打量著袁青朵。也許平日習慣了在學校的辦公室裡跟她打交道,換了環境,水夜竟然覺得袁青朵有一些陌生。 袁青朵笑了笑。這笑容不似往常那樣爽朗,而是顯得勉強。她給水夜倒了一杯純淨水,讓水夜在靠窗的單人沙發坐下,自己坐在另一張沙發裡。袁青朵開始跟水夜講述這幾天發生的事。故事有關荊氏魔術團,荊井是主人公。這一點水夜不意外。袁青朵這幾天呆在雲城,不跟魔術團打交道還能做什麼?可是,水夜沒有想到,袁青朵給她講的故事會那樣毛骨悚然。相比,自己這幾天可怕的經歷,則是小巫見大巫了。 16 袁青朵是於荊氏魔術團在雲城大劇院演出前一天到的雲城。算起來,比水夜早了一天。可是她的雲城之行一開始就不順利,剛下了長途汽車就被街頭到處亂躥的小偷偷走了手機。 那是兩個月前才買的一款CDMA手機,花了袁青朵兩千多元錢。手機就裝在袁青朵的挎包裡,挎包被小偷神不知鬼不覺地割破了。當時袁青朵正無意識地走著,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後背。她一轉身,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神情緊張地對她說:「姐姐,你看看你包裡少了什麼東西。」 袁青朵意識到不妙,手伸進挎包裡一摸,手機沒了。心一瞬間跌進谷底,知道是遭賊了。再一摸,錢包尚在,心踏實了一些。小女孩一伸手指向不遠處的電話亭:「姐姐,是那個人偷走了你的東西。」 電話亭邊站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穿著深藍色的運動背心和長褲,濃眉大眼,鼻樑高挺。袁青朵對小女孩說了句「妹妹謝謝你」,拔腿就朝小偷追去。 小偷看到袁青朵追過來,意識到不妙,轉身撒腿就跑。當時小偷所在的位置正是街角,所以經驗豐富的小偷很快就消失在十字路口。等袁青朵拐過彎來,小偷早就無影無蹤了。一定是拐進了胡同裡,小偷比她一個外地人熟悉地形,袁青朵只能幹跺腳大罵臭賊。 沒了手機,袁青朵索性做個隱身人。在這個信息發達的時代,如果一個人沒有了手機,那麼就跟隱身人差不多了。因此,水夜這幾天才打不通袁青朵的電話,在水夜的世界裡,袁青朵就成了隱形人。 直到今天袁青朵才買了新手機並補辦了手機卡,在水夜的世界裡現身。這個暫且不提,且說袁青朵到了雲城的那一天,費盡心機查到了荊氏魔術團的蹤跡。魔術團住在雲城賓館,五星級。他們包了賓館的西樓,那座樓裡再沒有其他的住客。保安封鎖了西樓,外人無法進入。 袁青朵在雲城賓館轉悠了一圈。別說荊井,整個魔術團都不見蹤跡。那座西樓似乎是一座空樓,只見保安和服務員進出,不見住客。 天快黑的時候,袁青朵看見兩名服務員推著一部手推車走向西樓,手推車上放著一隻巨型多層蛋糕。袁青朵悄悄湊過去,裝作看稀奇的樣子問:「天啊,這麼大的蛋糕,有人過生日嗎?」 一名服務員年齡小些,隨口答道:「哦,今天魔術團有人過生日,所以訂了這隻蛋糕。」 小服務員隨口說的一句話驗證了西樓確實住著魔術團!那麼一定是荊氏魔術團。他們有人過生日,訂了這麼華麗的蛋糕,過生日的一定是比較重要的人了。是荊井本人嗎? 袁青朵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想,自己不至於像狂追偶像的小女生一樣,捧著鮮花拿著本子,不顧保安的阻攔硬闖進賓館去見荊井吧?她暗自覺得好笑的時候,一個保安經過袁青朵,朝她看了一眼。袁青朵想,自己已經站在這裡很久了,再繼續站下去的話,會讓人生疑的。天快黑了,看來今天難以見到荊井了,那就找個住的地方,等明天晚上看他的演出好了。 於是袁青朵到雲城賓館對面的雲島大酒店開了一間單人房。天氣有些悶熱,袁青朵在房間裡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開著冷氣看了一會兒電視。電視節目中間插播了荊氏魔術團明晚將在雲城大劇院演出的廣告,將其神秘和精彩的表演大肆渲染了一番,能夠把沒看過魔術表演的人弄得心裡癢癢的,連看過表演的袁青朵都又心動了。 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袁青朵關掉電視打算出去走走,藉機看看魔術團的動靜。巧的是,當袁青朵剛過了馬路走到雲城賓館門前的時候,看到一對年輕男女正從賓館裡出來。 兩個人的衣著都很惹眼。男的瘦高,穿一件海藍色襯衫;女的纖巧,穿一襲寶藍色晚禮服。兩個人的面容和氣質均不凡,相配起來是那樣的和諧。如果這個時候響起華爾茲的音樂,兩個人在賓館門前的廣場上翩翩起舞一番該是多麼完美的畫面。 對,袁青朵認出來了,男的正是魔術師荊井,而這名美貌的女子正是他那晚在青城表演完魔術之後跳華爾茲的舞伴。 他們這會兒一定是剛剛參加完了生日晚宴。兩個人從袁青朵身邊經過的時候,袁青朵看到那個女子粉面泛紅、雙眼迷離,剛才一定是飲了酒。醉意讓她更美了,她拉著荊井走的時候,長裙曳地,飄搖生姿。 淡淡的香氣飄遠,袁青朵站在那裡悵然若失。這對男女一看就是一對柔情蜜意的小戀人,看來荊井已經有了心愛的女人。 這樣想著的時候,袁青朵無意識地隨他們的影子走去。拐過兩道街,是一個僻靜的角落。袁青朵站在路燈的清輝裡,看他們在暗處擁吻。 袁青朵知道自己應該走掉,可是她的腳像那盞路燈一樣生了根,根本邁不動。 直到荊井發現她,轉過頭來,用驚異不安的眼神看她的時候,袁青朵才一轉身走掉了。 袁青朵那夜睡得極為不安,那個美貌女子一直出現在她身邊,趕也趕不走,躲也躲不開。荊井卻不知在何處,似乎總是在遠處迷茫的霧中。 第二天上午,袁青朵去雲城大劇院訂了晚上的門票,然後回到住處。她從雲城賓館經過的時候,心頭蕩過一層異樣的波瀾。 就在那刻,她聽到有人在背後呼喚:「姐姐。」 是叫自己嗎?天哪,不是小偷又光顧自己了吧?一轉頭,居然看到昨夜夢裡始終縈繞的一張臉。 正是跟荊井跳舞的那個女子!是這個女子在叫自己「姐姐」。 「你叫我?」袁青朵有些愕然。 「嗯。」那個女子輕輕應著。小巧的臉很美,卻是有些憔悴,因此更顯得楚楚動人。也許是因為這張臉侵擾了她一整夜,因此袁青朵此刻竟有些愛憐她了。 「姐姐,我叫文澈,我有話想跟你說。」女子說著,神態卻是從容。 袁青朵抓住了女子的手:「我叫袁青朵,你去我住的地方吧。」 17 就是在袁青朵房間裡的這對沙發上,袁青朵和文澈有了一番長談。文澈對袁青朵說:「姐姐,我昨天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的樣子很親切。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袁青朵的心裡動了一動,沒有說話。她繼續聽文澈說。 文澈又道:「姐姐,你知道荊氏魔術團嗎?」 袁青朵點頭:「知道。而且我知道你就是荊氏魔術團的。」 文澈微微驚訝:「姐姐怎麼知道的?」 「很簡單,因為我看過你們團的演出,就在前幾天的青城。」袁青朵淡淡地說,不露聲色。 「哦?」文澈顯得有些驚喜。可是這層淡淡的驚喜被籠罩著她的愁雲所沖減。文澈沉默了一會兒說:「姐姐,我今天看見你,忽然就有了傾訴的願望。你也許想不到,這麼多年來,我除了團裡的人,幾乎沒跟外人說過話。」 袁青朵很善解人意地點頭:「嗯。你有什麼話就跟我說吧。你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這句話觸到了文澈的痛處,她眼圈紅了起來。其實她的眼圈本來就有些紅腫,能看得出,她一定是才哭過不久。 「姐姐,你昨天看到了我跟荊井哥哥在一起。你一定能猜得出我們的關係。我是荊哥哥親生父親的養女。我是個孤兒,在很小的時候,被養父收養。養父很喜歡我,他待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他甚至傳授了我很多魔術絕活。」 「哦?你也會表演魔術?」袁青朵打斷了文澈的話。 文澈點頭:「我當然會。而且我敢打賭,我的手法完全不在荊井哥哥之下。」 袁青朵睜大眼睛:「我還真沒看出來。能給我露兩手嗎?」 文澈的目光四處尋覓了一番,落到茶几鋪著的小方巾上。她隨手抓起方巾,一手扯起一個小角,兩隻小角相對繫住了,然後又繫了一個結,拉緊,這樣就是一個死結。文澈用力扯了一下方巾,沒拉開。她看了一眼圓睜雙目的袁青朵,微微一笑,略帶頑皮,極快地鼓起腮幫子吹了一下死結,死結就在瞬間打開了。 袁青朵疑惑:「妹妹,這是怎麼回事?」 文澈笑嘻嘻地說:「姐姐,這個魔術簡單,我教你。你看,我第二次把兩個角繫起來的時候,兩個角交換了一下位置,拉緊的時候,兩手正扯在對角上面,所以這個結看上去是死結,其實是個活扣,我剛才裝作用力扯它也是假的,我扯的是下面而不是上面。這個活扣只要輕輕一拽就開了,我吹它也是演戲。」 袁青朵好奇地拿過方巾,學著文澈說的樣子做了一遍,成功了。文澈說:「姐姐真是聰明,天生學魔術的料子,真是可惜了。」 袁青朵笑了笑說:「我哪有你的福氣。你不光生長在魔術世家,而且能和那樣一個好哥哥相愛。」 文澈剛才的淺笑瞬間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容。她說:「如果不能在一起,那還不如不相干的好。」 袁青朵問:「怎麼了?你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你們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嗎?」 文澈忽然落下淚來:「我們不能在一起了,這一次是真的不能在一起了。我……我已經不是好女孩了。」 文澈講了自己被房路糟蹋的過程。就在今天早上她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床上。清晨微亮的光線透過窗簾照進來,她猛然坐起,一陣頭痛讓她眩暈。然後她看見酒店潔白的床單上,自己如雪的玉體下,有那麼一點血跡觸目驚心。那團血跡已經凝固,呈淺褐色,形狀宛如一朵小巧的梅花。 文澈忽然想起昨晚發生的事。生日晚宴之後她跟荊井偷跑出去,回來的時候發現房路躲在她的房間裡。房路警告她不許跟荊井在一起,但文澈不聽。於是房路將她擊昏,然後……想起這一切的時候,文澈悲憤交加,全身顫抖,在初夏的清晨感到了徹骨的寒冷。 那是一種絕望。陽光一點一點濃起來,房間一點一點亮起來,可是文澈的心卻一寸一寸地灰了。開始是極痛,像是被一把刀子割得支離破碎,然後就是疼痛過後的麻木。 文澈原本就預感到房路不會讓她嫁給荊井,知道了這是父親的意思之後更加絕望。她以為他們只要相愛,或者上帝會憐憫他們改變他們的命運。可是,她沒有想到房路做得這麼絕。平日裡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卻做出了這般齷齪的事情。 袁青朵聽到這裡,安慰文澈說:「這不是你的錯。荊井他真的愛你的話,不會介意你是不是處女。」 文澈淚眼看著袁青朵,一副不解的樣子:「怎麼會不介意呢?有哪個男人會不介意呢?」 袁青朵沒有想到文澈會單純成這副樣子。她想,也許是因為文澈從小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裡長大,不沾染世事,所以心靈如白紙一般純潔,思維如一加一那樣簡單。她一時也無法說服文澈,畢竟這不只是文澈一個人的事情,還有荊井呢。文澈如果是這樣,荊井估計也好不了多少,否則房路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了。 袁青朵這會兒一點兒也不嫉妒文澈了。她忽然覺得文澈很親近,就像文澈覺得她很親近一樣。袁青朵同情地看著文澈說:「那你準備怎麼辦?你會告訴荊井嗎?」 文澈決然地說:「不,我不會告訴荊井哥哥的。即使我們不能在一起了,我也不能破壞我在他心目中完美的樣子。」 「難道你會選擇離開?」 文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荊氏魔術太多東西,他們不會讓我走的。而且,我也捨不得離開魔術團,捨不得離開荊井哥哥。即使我不能嫁給他,但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行。即使他以後娶了別的女人,我也不離開他,永遠做他的妹妹……」 袁青朵聽到這裡,一陣心酸,一把抱住了文澈。文澈在她的懷裡放聲大哭,此時的袁青朵也是淚流滿面。 哭了一會兒,袁青朵掏出紙巾,擦去文澈的眼淚。文澈抽泣著說:「這件事情我永遠也不會說給別人的,我只說給姐姐聽,因為悶在我心裡太難受了。我剛才一個人的時候都快痛苦死了,這會兒感覺好受多了。」 袁青朵點頭:「好妹妹,我懂的。我會給你保密的。」 這個時候,袁青朵感覺有些口乾,就說:「看,文澈,我都忘了給你倒水了。你說了這麼多,一定口渴了。你喜歡喝什麼?我給你弄。」 文澈說:「我喜歡喝綠茶,荊井哥哥也喜歡喝綠茶。」 袁青朵喊了服務員給她們送來了兩瓶冰鎮綠茶。文澈離開袁青朵的時候,袁青朵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包裡面掏出一袋包裝精美的西湖龍井。 她把這袋綠茶放到文澈的手裡說:「真難得,我也喜歡喝綠茶。這袋綠茶就當我給妹妹的一點心意,你回去嘗嘗好不好喝。」 18 文澈走了之後,袁青朵去酒店的餐廳吃了午飯回來就倒頭睡覺。因為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所以她睡得很沉,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袁青朵看了表,皺皺眉頭。演出就快開始了,肚子還餓著。於是她下了樓,去超市裡買了麵包和牛奶,坐在出租車上吃完了她的晚餐。袁青朵到雲城大劇院的時候,演出鈴聲已經響過了。所以她並不知道水夜在劇院門口等了她好幾個小時。而這時的水夜,已經在劇場裡面坐好。 袁青朵在舞台上再次看到荊井。但她並不像上次那樣一直看完最後一個節目。她在表演《妖手》的時候悄悄退了場。她不喜歡那段《妖手》,不喜歡血淋淋的場面以及那個男人聲嘶力竭的慘叫。她混在記者和粉絲的隊伍裡,悄悄向後台摸去。 袁青朵看到了化妝間。但通往化妝間的走廊被劇團的保安堵住了,袁青朵進不去。她默默地站在走廊的拐角處,終於看到文澈從走廊另一頭進入了化妝間。 文澈在化妝間呆了很長的時間,直到演出結束她都沒有出來。袁青朵記得文澈說過,今晚她仍然會跟荊井跳那段華爾茲的。在舞台上跟荊井一起跳華爾茲是文澈現在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是她為什麼沒有出來?她在化妝間裡做什麼?裡面還有別人嗎? 後來,袁青朵看到有幾個助手模樣的人焦急地敲化妝間的門。再後來,荊井他們也去了。他們撞開了門。之後不久,保安更大範圍封鎖了後台,將記者和粉絲趕出了劇場之外。 袁青朵不知道化妝間裡發生了什麼。她站在劇場的側門外,看到一隻很大的箱子被從裡面抬出來。按說劇場往外抬道具並不算什麼,可是為什麼單單抬出一隻箱子呢?箱子被載上一輛汽車,後來幾個助手上了這輛車,朝雲城賓館的方向駛去。 隨後她看到荊井和幾個人一起離開了劇場,卻唯獨沒有看到文澈。袁青朵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文澈去哪裡了?那只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不會是文澈吧?! 袁青朵說到這裡的時候,水夜夢囈般叫了一聲。她們才發現天色早已黑下來。袁青朵站起來,打開房間裡的燈。她問水夜:「夜夜,你餓不餓?」 水夜搖搖頭。她想起來,昨晚在那段謝幕時跳的華爾茲之前,早在表演《妖手》的時候,自己就因為橘紅色襯衫男人復活在舞台上而嚇暈過去。但她這個時候沒有把自己的經歷告訴袁青朵,因為她從袁青朵異樣的表情可以看出來,袁青朵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講完。 果然,袁青朵又重新坐回沙發裡。她喝了一口水,繼續講了下去。 袁青朵打車回到雲城賓館。她到的時候,魔術團的人應該都已經回去了,所以看起來西樓一片寂靜,只是許多房間都亮著燈。 袁青朵想了想,離開西樓去了主樓。她裝作自己是普通的住客,上了客房的樓。此刻夜已深,她看到值班室的門虛掩著,一名服務員正趴在值班台上熟睡。看到失職的服務員,袁青朵暗自笑了笑。她四處看了看,牆上掛著一套服務員的工作衣,門口放著一雙服務員穿的鞋子。 她輕手輕腳閃進門裡,悄悄在原地站了兩分鐘,確信服務員短時間內不會醒來後,迅速將衣服和鞋子拿在手裡,溜了出去。 袁青朵溜進洗手間,換上服務員的衣服和鞋子,然後把自己的衣物裝進包裡。她想了想,覺得穿著服務員的衣服背著自己的包有些不妥,於是又把上衣脫掉,背上小巧的包,然後重新穿上衣服。服務員的衣服寬大,袁青朵的身材纖細,所以不注意看,看不出來衣服裡面有東西。 袁青朵把頭髮像服務員那樣在腦後盤起來,然後表面上大模大樣,實際卻小心翼翼地走出賓館主樓,來到西樓。 保安在值班室裡看到她走進西樓並沒有阻攔。或者保安根本就沒有看清楚袁青朵的模樣。於是袁青朵極為順利地進入了荊氏魔術團入住的西樓。 接下來,袁青朵看到了她此生所見最為駭人的一幕。 19 西樓的走廊和樓梯都鋪著柔軟的地毯,再加上袁青朵腳上穿著服務員的軟底布鞋,所以走在樓裡悄無聲息。一樓裡似乎沒有住人,她直接溜上二樓。她感覺自己走在走廊上,敏捷輕巧如同一隻貓。 二樓同樣靜悄悄的,也似沒有住人。袁青朵抬起手腕看看表,表針指向凌晨兩點半。這個時候,該睡覺的人應該睡著了,沒睡覺的人,則一定是有問題的。 就在袁青朵準備離開二樓,打算去三樓看看的時候,突然聽到異樣的響聲。那響聲彷彿是正在熟睡的人從床上摔下來一般,極為沉悶。袁青朵住了腳,屏住呼吸,思索著剛才的響聲來自何處。 好像是從左側某個房間裡傳出來的。可是響聲過後,又是死一般寂靜。過了好一會兒,從一個房間裡傳出一聲咳嗽。是男人的咳嗽聲。 這聲咳嗽不似熟睡的人發出來的,所以可以肯定那個房間裡面,有一個還沒睡去的人。那麼剛才的響聲也應該是「他」弄出來的。 與此同時,袁青朵也激動地發現,這個房間的門並沒有關死,而是留著一道縫隙。 她走到門前的時候,聽見裡面傳來「嘩嘩」的水聲,水並不是流在地上,而是流在水池或者浴缸裡的聲音。 難道這個人半夜睡不著,打算洗澡? 袁青朵準備離開了。她一個年輕女子,如果在深夜裡偷窺一個男人洗澡的話,被發現後會無地自容的。 可是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金屬響聲。彷彿是一把刀被放在瓷器上面,觸碰而發出的聲音。如果一個人半夜不睡覺打算洗澡的話,他拿刀做什麼呢? 一絲寒意滲入袁青朵的心房。她知道這間客房一定非同尋常。她忽然想起了那場叫做「妖手」的魔術,她後悔,上回見文澈的時候,為什麼不問問文澈那場魔術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火籠逃生」,「美女分割」什麼的。文澈不是說,荊井的父親傳授了她許多魔術秘籍,自己的身手不遜於荊井嗎? 不過,像文澈那樣簡單的女孩,一定不會說出來的。那可是荊氏家族最為重大的秘密,不能與那個方巾打個死結的小把戲相比。文澈給她表演方巾打死結的小魔術,以及說穿其中的奧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打發袁青朵的。從這一點來說,文澈這女孩又不簡單,她是相當聰穎的。 想到這裡的時候,袁青朵聽見那間客房又傳來「撲通」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掉進了水裡。難道那個男人已經放好了水,跳進浴缸洗澡了?可是不對,首先,一個人進浴缸洗澡時會先把腳站進去然後再躺下來的,而不會像跳進泳池那般把自己扔進浴缸。再者,這個時候,水仍然「嘩嘩」流著,這也不合常理。 之後,裡面傳來「卡」的一聲,像骨頭折斷的聲音。袁青朵聽到這個聲音腿立刻軟了。彷彿是第六感起了作用,她忽然想到屠夫宰豬的場面。面前未鎖死房門的客房就像一個屠宰場,隔著門,袁青朵好像看到了鮮血淋漓,血肉橫飛。 冷汗已經冒出來了。冷汗冒出來的時候,更多的「卡嚓」之聲從門裡傳出來。袁青朵想轉身逃走,可是卻鬼使神差地將手放在了沒關緊的房門上。 房門被無聲無息推開了。房裡只亮著一盞落地燈,光線並不明亮,而是十分柔和。房間裡空無一人,正中擺著一隻很大的木箱。木箱的蓋子敞開著,裡面空無一物。 袁青朵認出來了,這只木箱就是演出結束之後魔術團從劇場帶走的那隻。或者並不是那隻,但卻是一模一樣的箱子。 袁青朵走進房間的時候,水流聲以及刀砍骨頭的聲音仍然繼續著。那聲音是從衛生間傳出來的。而衛生間的門則緊緊地關著。袁青朵吸了一口氣,用手去推,沒推動,看樣子門從裡面反鎖了。 這個時候,刀砍骨頭的聲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壓抑的哭聲。這哭聲比刀砍骨頭的聲音更加恐怖,更令袁青朵毛骨悚然。 男人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因為哭得太厲害,聲音含混不清。袁青朵感覺頭皮都乍起來了。一個男人如果不是極度傷心極度痛苦極度絕望,是不可能哭成這樣的。這哭聲揪著袁青朵的心,刺激著袁青朵的神經。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用手使勁拍了幾下門。 裡面的哭聲和自語聲戛然而止。接著,連流水的聲音也沒有了,應該是那個男人關掉了水龍頭。裡面安靜了片刻,傳來男人顫抖變調的聲音:「誰?」 袁青朵沒有答話,只是又用手敲了兩下門。 她以為裡面的人不會開門,卻沒想到,她的手還沒有縮回去,衛生間的門就被打開了。 一張淚跡未乾的男人的臉出現在袁青朵面前。這個男人看上去四十歲上下,中等身材,留著利落的平頭,一雙眼睛裡全是疑問和驚懼。 袁青朵看到了,他的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長刀。夏天裡切西瓜的那種刀。 刀刃上浸滿了淋漓的鮮血,男人手上、身上,甚至是臉上,都是鮮血。 低下頭看,血水自衛生間的地面流出來,袁青朵的布鞋底已經沾上了鮮紅的血跡。 袁青朵在徹底崩潰之前,下意識透過男人身體旁邊的縫隙朝衛生間裡面看去。她看見了那個碩大的浴缸。浴缸裡是一個女人支離破碎的身體。袁青朵之所以一眼肯定那是個女人,是因為一隻女人才會有的纖細小巧的斷腿正搭在浴缸的邊緣上。 而比這只斷腿更為恐怖的是,一隻女人的頭顱正擱在浴缸邊的地板上。那只頭顱的頭髮尚在,長長地拖在地板上。而那張鮮血淋漓的臉正對著袁青朵。雖然那張臉早已面目全非,袁青朵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張臉正是文澈的! 袁青朵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尖叫。這尖叫讓面前的男人猛然驚醒。他驚醒之後一伸手就朝袁青朵抓來,大概是行兇暴露,起了殺人滅口之心。 這一切只不過是瞬間發生的事。袁青朵在極度崩潰之時竟然爆發出意想不到的能量。她一抬胳膊,擋住男人的手。幸好男人伸出的那隻手是未握長刀的手。袁青朵擋那個男人的手時,男人的手指抓住了袁青朵的皮肉。袁青朵猛然往後一拉,只覺得胳膊上火辣辣一痛。但她已經顧不了這些了。她掙脫男人之後便朝外面跑去,沿著走廊一直跑下樓梯,繼而奔出西樓的大門。 袁青朵從大門跑出來的時候,已經忘了去看值班室裡的保安是不是還在。事實上,她此刻這樣瘋狂的奔跑速度,保安即使要追,一時也反應不過來。所以袁青朵順利地跑出西廳,一拐彎,鑽進賓館的停車場。 四下無人。袁青朵低下身子將服務員的衣服從身上扒下,甩掉鞋子,從包裡拿出自己的衣服和涼鞋穿上,然後把換下的衣服和鞋子扔進垃圾箱裡,理了理頭髮,從停車場另一個出口走出去。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離開雲城賓館,回到雲島大酒店自己的房間。 水夜和袁青朵看到這裡都有些想吐。這個主持人跟花癡一樣,太讓人倒胃口了。荊井這時終於笑了一下,但笑容只是出於禮貌擠出來的。水夜這時已經仔細研究過荊井的表情。荊井明顯心不在焉,他身在嘉賓席心卻不知道飛哪裡了,他一定是在想著剛剛死去的女朋友文澈吧。看他雙目空洞的樣子,就知道他的心也空了。真正傷心的人不會一眼讓人看出來他很傷心。因為他已經將心封閉起來,與世隔絕。 他說:「好吧,大家看清楚了。」他邊說邊將手伸向沙發前面的茶几。茶几上,有幾個白瓷杯子口朝下扣著,另外有兩隻杯子裝滿了水,顯然是備給主持人和嘉賓喝水用的。荊井的手伸向一隻扣著的杯子,抓起來,用力在茶几上敲了幾下。「大家看出來了,這是一隻空杯子,但是我可以變出水來。」 說著他以極快的手法將那只杯子翻轉過來,卻見一杯綠盈盈的茶水滿噹噹的。觀眾開始叫起好來,女主持人從「花癡」變成了「白癡」:「天呀!荊先生倒起茶水來神不知鬼不覺!這些是真正的茶水嗎?」 荊井沒有說話,只是又拿出了一隻空杯子,翻正了,將變來的茶水緩緩注入杯中。 然後他以極快的手法將裝滿茶水的杯子一晃,然後扣在茶几上,又抬起來使勁兒對著茶几敲了敲。主持人驚叫道:「天哪,茶水又沒了?」 荊井嘴角輕輕一挑,將那只杯子翻轉過來,卻又是滿滿的一杯茶水,而茶几上沒有沾上一丁點兒水漬。 觀眾鼓起掌來。荊井淡淡地說:「其實這是個很簡單的小把戲。」說著他將手掌對準觀眾,鏡頭拉了一個近景,大家都看到他手中有一隻圓形的薄片。荊井說:「我事先把這個放入茶杯下壓,擠出空氣,倒置時,由於外部大氣壓的作用,茶水自然不會流出來。」 觀眾席發出一片唏噓聲。袁青朵亦撇撇嘴說:「真相就是這樣簡單。」水夜亦認同。她心中忽然想:《妖手》那場魔術的真相是不是也這樣簡單呢? 接下來,魔術表演暫停,女主持人用拉家常的方式試著跟荊井溝通。但是荊井明顯不熱情,只用寥寥幾個字來回答主持人的提問,更多的時候僅僅回答「是」或者「不是」。好在女主持人見荊井此狀,沒敢問敏感問題,否則荊井一定會拒絕回答。雖然演播廳裡的冷氣開得很低,但女主持人的額頭卻亮晶晶的,顯然已被荊井弄得一頭汗了。袁青朵心中暗自得意,心想節目過後,女主持人被領導狂批是在所難免了。 女主持人終於黔驢技窮,甘拜下風。她停止了與荊井的交談,按照導演的安排,接下來的收場戲照例為荊井的魔術表演。 觀眾的興致再次被提了起來。這一次,荊井沒有再表演隨手的小把戲,而是等著助手和道具上場,表演一段驚險刺激的《刀飛美女》。 一塊一人多高的木板前面,站著一位衣著性感的美女。美女玉臂伸展,將身體擺成十字形,優雅地貼著木板站好,目光望向荊井。 荊井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數把匕首來。他將這數把匕首演示了一下,刀刀都能將黃瓜輕輕削成薄片。他將其中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對準了數米之外的美女。美女這時停止了微笑,表情稍顯僵硬,似乎對荊井手中那把匕首望而生畏。 只見荊井右臂一發力,瞬間匕首已經在觀眾的驚叫聲中刺入了木板中,離美女的玉臂只有兩公分的距離。美女見自己安然無恙,輕鬆地笑了一笑,但很快就又緊張起來,因為荊井又準備發刀了。 接下來幾把刀以眼花繚亂之勢射入木板中,每一把刀都巧妙地貼著美女的身體刺入木板。而匕首的位置漸漸靠上,最後幾把緊貼美女的脖子和耳朵,只要稍有偏差,美女輕則毀容,重則小命休矣。 荊井手裡終於空了。觀眾們吁了口氣,美女也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女主持人款款走到美女近前,問道:「你還好吧?」 美女微笑著點點頭,離開木板,邁著柔軟的步子向場下走去。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女主持人轉而問荊井:「荊先生,你這百步穿楊的功夫是什麼時候練成的?我剛才好像看到了古龍筆下的小李飛刀從書中走出來。」 荊井微微一笑,右手伸進左袖中,掏出一把把鋒利的匕首來。主持人愕然之際,還不忘開個玩笑:「荊先生,原來你手中還有這麼多刀子。你不會向我開刀吧,我可沒有剛才那位美女的膽量。」 荊井說:「當然不會。其實這就是剛才我要擲向美女的刀子。它們並沒有真的擲出去,而是還留在我的手中。」 眾人大驚失色。女主持人的反應還算機敏:「那剛才向美女發刀的人是誰呢?」 這時候,從木板後走出一人。這個人相貌普通,向眾人招手微笑。荊井說:「向美女發刀的人就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小李飛刀』。」 主持人奇怪:「他在木板之後,如何能發刀?」 荊井看了主持人一眼,似乎在說大家都明白了,你卻還在穿糊塗。然後他說:「這些刀原本都在木板之後,我這邊發刀的時候,用極快的手法藏入衣袖,與此同時,我的助手便在木板後面按動機關,一把事先安裝好的刀子就從木板後面彈出來。因為速度很快,配合默契,一般人不會看出來破綻。」 沒明白的觀眾此刻也明白了。荊井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凡是魔術都是假的。我之所以拆穿這個魔術的真相,就是想告訴大家這一點。其實,我不說,你們也都知道。」 水夜聽到此話又想,所以那個《妖手》的魔術也是假的,如果揭出真相,不知道會有多簡單! 電視節目結束後,水夜對袁青朵說:「青朵,我想,我們還是暫時留在這裡。剛才主持人說荊氏魔術團後天就要離開雲城到陽城表演。我們等他們走了之後再回青城。這樣比較保險。」 袁青朵點頭同意。她說:「我們先躲著。縱然躲不了十五,就先躲掉初一。」水夜聽了她這話,心中又是一凜。 21 白天的時候,荊井接到了沈敬生的電話。沈敬生說,他剛從生物研究所出來,荊井給他的綠茶殘渣化驗結果已經出來了。他想與荊井面談。 沈敬生說話的口吻相當嚴肅,又有些吞吞吐吐。荊井此刻已經猜到了什麼,問沈敬生這會兒在哪裡,馬上去找他。 沈敬生說生物研究所就在他家附近,要荊井直接去家裡找他。荊井到達的時候,沈敬生已經泡好了一杯上好的綠茶恭候荊井。 兩人坐好,沈敬生小心地問:「荊兄弟,你給我的綠茶殘渣是從哪裡來的?」 荊井早料到沈敬生會問這個問題,面露懇切:「沈兄,這個我暫時不能說出來,因為關係到我們魔術團的機密。你請我來,我已經猜到,綠茶一定有問題,你能告訴我到底有什麼問題嗎?等我把事情查明了,自然會將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你的。」 沈敬生看著荊井,面露狐疑。好在他是個謙謙君子,略微沉吟了一下說:「好吧,既然我答應你做這件事,又怎麼能不把結果告訴你。你給我的綠茶殘渣裡查出有氰化鉀。從份量上看,半杯茶就足夠致命。」 荊井心中早有準備,聽到這話身體還是顫抖了一下。一剎那,他想了很多。文澈真的像他認為的那樣不是自殺。她是不會輕生的,只要荊井活著,她一定不會放下他去另外一個未知的世界。他們前一天晚上還如膠似漆,縱然受房路的阻撓前景未知,文澈眼中有明顯的憂鬱,但是只要他們爭取,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文澈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輕易放棄生命呢? 是的,文澈確實是他殺。有人在她的茶葉中放入了致命的毒藥。凡是魔術團的人都知道,文澈酷愛喝綠茶,而且是新泡的那種。所以她那只水杯是隨身攜帶的,從不離身。可是文澈杯中的綠茶一直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而她死的時候,荊井發現她杯中的茶葉換掉了,不是常喝的碧螺春。荊井知道,每次文澈去買茶都是他們一起精心挑選的。所以這杯子裡的茶葉來歷不明。 是誰換掉了文澈的茶葉?那一定是魔術團裡的人。而文澈在魔術團裡人見人愛,誰會向她下毒手?那只有一個人:房路! 房路一定看到那晚他們在一起親熱,明裡無法阻止他們,又不能趕文澈走,所以只能殺了她!並偽裝成文澈自殺,掩人耳目。 想到這裡,荊井猛然站了起來。沈敬生看到荊井的表情陰鶩,不敢多問,說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咱們改天再聯絡。 荊井握了一下沈敬生的手,感謝一番,然後問:「綠茶殘渣能不能還我?」 沈敬生點點頭,將裝有綠茶的瓶子遞給荊井,然後二人告辭。 荊井回到魔術團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人們在夏天多有午睡的習慣,魔術團的人也不例外。荊井走向自己房間的時候,走廊上靜悄悄的。 他剛要進入自己的房間,忽然又站住,叫來服務員,打開了文澈的房間。 文澈的房間已經被服務員收拾好,被單床罩換了乾淨的。文澈的物品還在,衣櫃裡的衣服還好好地掛著。桌子上放著文澈的紅色皮箱,沒有上鎖,荊井輕輕打開。 睹物思人,此刻荊井的痛苦無法遏止。從昨夜看到文澈死去到現在,荊井都如在夢中,他總是不能相信這是真實的事。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十幾個小時,人遭受打擊之後短暫的麻木期早已經過去,神經復甦,痛苦便如開了閘的河水,源源不斷,無窮無盡。 荊井痛哭失聲,淚如雨下。他邊哭邊整理文澈的遺物,終於在皮箱的夾層裡發現了一小袋包裝精美的綠茶。 荊井一下子便停止了哭泣,心「咚咚」地跳了起來。這是一包新開封的西湖龍井,他用顫抖的手指打開包裝,仔細看茶葉,認定這包茶便是文澈杯中的茶葉。 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推開。荊井一驚,忙將那包綠茶塞進自己的衣兜。轉過身來,看到來人正是房路。 荊井已經認定房路便是害死文澈的兇手,此刻一見房路,幾乎要撲上去與他拚命。但血湧上來的時候,一個聲音似乎在耳邊說:「冷靜,冷靜。」 荊井拚命抑制住渾身的顫抖。是的,這個時候如果貿然揭穿房路,房路一定會在瘋狂之中毀掉證據,而且還有可能殺人滅口。 卻見房路在一夜之間竟似老了十歲,腰微駝,滿臉疲憊。荊井想,他一定是因為自己殺死了文澈而自責。畢竟房路進入荊氏魔術團已經十六年,是親眼看著文澈從一個小女孩長成為少女,感情猶如兄長,就算房路再狠毒,殺死她,心中也必定不好受。 房路見荊井望著他怔怔發呆,臉上淚痕猶在,心一酸,自己也險些哭了。他說:「孩子,我知道你懷念文澈,心中難過。要知道我和你一樣難過,就像失去了親生女兒。早知道事情會這樣,你父親臨終前對我的囑托就不重要了。我也就不會違心阻攔在你們之間。」 荊井聽房路這樣說,更加痛恨他。房路殺死了文澈,卻又在這裡惺惺作態。誰知道父親臨終前究竟囑咐了房路什麼?難道房路就對父親這麼忠心耿耿嗎?或者,房路根本就沒有按照父親的意思做,而是要達到自己不為人知的目的。只怪父親死的時候,自己年幼無知,對房路這個人太輕信了。 事到如今,後悔無用。荊井吸了口氣說:「文澈呢?文澈在哪裡?我要見她。」 房路嘴角抖動了一下,小聲地說:「文澈已經……她的屍首,已經被我處理乾淨了。」 「什麼?!」荊井幾乎跳起來了。他再不顧及什麼,一把抓住房路的衣領,大喊:「你把文澈怎麼樣了?!」 房路任荊井抓著自己,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後天就要去陽城,總不能帶著個屍體去吧?天氣這麼熱,屍體很快就會腐爛,恐怕遮蓋不住。」 荊井滿臉通紅,兩眼冒火:「遮蓋不住?文澈是自殺,為什麼要遮掩?你怕什麼!」 荊井從小對房路極為尊重,從來不會對房路說一個「不」字。而此時,荊井認定房路是殺死文澈的兇手,因此才會對房路大發怒火。房路雖然詫異,但他想文澈自殺完全是由於自己偽裝強暴了她,所以自覺理虧。再加上文澈的死對自己的打擊也很大,何況跟她青梅竹馬,早就私訂終身的荊井? 因此他歎了口氣,輕輕抓住荊井的手臂說:「小井,你冷靜一下。你怎會不知現在的記者都是無孔不入?如果他們知道我們魔術團出了這麼大的事,一定宣揚得滿世界都知道。那樣我們魔術團的臉面將會掃地。你父親為了重振魔術團,耗盡了畢生的心血,死不瞑目。我答應他一定要令荊氏魔術揚名天下。你知道,我是看著文澈這丫頭長大的,她這麼早就走了,我心裡……」說到這裡,房路哽咽著說不下去,兩行熱淚終於滾滾而落。 荊井還想說什麼,看到房路落淚心中震了一震。這時他忽然想到,如果房路想殺死文澈,他可以在賓館的房間裡直接讓文澈喝下放毒的綠茶,大可不必換去文澈的整包綠茶,卻讓她在大劇院的化妝間中毒而死。再說文澈也不會輕易使用來歷不明的東西。況且房路知道自己經常在文澈房間裡與她一起喝茶,難道他連自己也想害死嗎?文澈和自己如果都死了,魔術團也完了,但荊井可以看出來,房路這麼多年來對魔術團忠心耿耿,不遺餘力,不可能連荊井的性命也不顧。 剛才的衝動消減了大半。難道兇手另有其人?是自己錯怪了房路? 如果是這樣,要不要告訴房路綠茶的事,與他一起查明真相? 不,還是暫且不說為好,因為房路還沒有排除嫌疑。 荊進這麼想的時候,慢慢放開了緊抓著房路衣領的手。然後他問:「告訴我,你是怎麼處理文澈遺體的?」 22 今天凌晨,裝著文澈屍體的木箱放在房路的房間裡。 房路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腦子裡亂作一團。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眼中掠過異樣的光芒。 他走到木箱前,輕輕打開蓋子。木箱裡,文澈的屍體蜷縮成一團。 房路取來一支針筒,扎進文澈的手臂,吸了一管血出來。然後,又把針筒裡的血注進一隻小玻璃瓶裡,蓋緊放好。 然後,他開始往外拉文澈的屍體。 人剛死的時候,身體仍然是軟的,但時間稍長,全身的關節和肌肉都會僵硬。如果保持一種姿勢,就很難改變過來。所以房路很費力地把文澈從木箱裡搬出來扛進浴室的浴缸裡時,文澈的屍體仍然蜷縮成一團,就像嬰兒呆在母親子宮裡的姿勢。